支月英：继续做一名“傻”到底的山村基层教师

2月8日晚，一位在大山深处坚守36年，教育了两代人的基层教师，在中央电视台，用自己“微薄之力”举起了“感动中国2016年度人物”这枚沉甸甸的奖杯，她就是江西省宜春市奉新县澡下镇白洋教学点教师56岁的支月英。

2月16日，记者来到奉新县澡下镇，见到了这位朴素的山村“孩子王”。

为了解支月英坚守36年的教学点，体验支月英36年在大山里执教的艰辛，2月16日中午，记者随支月英前往她的大山深处的学校——奉新县和靖安县交界处的泥洋村。从地处平原的奉新县澡下镇出发，记者乘车在山区沿着新修好的水泥公路，翻过几座高山，转过几十道弯弯，穿过一片片竹林，经过一个接一个的陡壁悬崖，历经两个多小时行程，来到了白洋教学点。

支月英走过的山路。（摄影：王健）

不是为了希望才选择坚守

据当地干部说，近几年，奉新县实施了“村村通”工程，村镇之间都铺设了水泥路。“现在的路已经好走多了，有水泥路一直通到了教学点，我刚来的时候，这里还是泥巴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一个坑就能把你颠个七荤八素，”支月英告诉记者，“那时的山区，物质稀缺，我只能像这里的村民一样自己种点菜来维持日常生活，生活很贫困，最大的困难是交通不便，所有人都靠两条腿在崇山峻岭间穿行，从山上的泥洋村步行到山下的村镇需要几个小时。”

“在这条路上，我不知道哭过多少回。刚来时，走路走不赢别人，一会就落到后面，我会哭；摩托车坏了，我得推着上山，会哭；骑车骑到半路下大雨，淋了个落汤鸡，我也哭。”望着山路，支月英笑呵呵地回忆着，她说，“已经忘了在这条路上哭了多少次，只记得，36年，她换了6辆大马力的摩托车。因为马力太小的摩托车根本上不了山，我当年骑着男人骑的大马力摩托车在山路上运送学生们用的教科书以及教学器材，也是山里的一道别样的风景，惹来不少好奇的眼光，当地人都戏称我为女汉子。”

支月英坚守31年的泥洋教学点，如今已成高度危房。（摄影：王健）

记者随支月英首先来到离山下乡镇42公里，海拔800多米的泥洋村泥洋教学点。这个教学点位于山坡上，后面是大山，前面是一条狭窄的山路，再往前，就是坡地、山崖。支月英告诉记者，这个教学楼是当年用后山的黑色花岗岩石建造的，就地取材，所以当时的造价很便宜。要是从山下将这些石块运上来，在当时是不可思议的。如今这个教学点的教学楼已经成为危楼，被荒废闲置，只有几只鸡在院里觅食。支月英告诉记者，1980年，当时她只有19岁，为了能和自己爱慕的人，现在的丈夫离得近一点，不顾父母的反对，只身从南昌市进贤县，来到泥洋村，成为这里的一名普通的基层教师，也没有想过什么，没有想到这一干就是31年。记者了解到，眼前的危楼，就是当年的泥洋完小。现在这所完小在泥洋村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下教学点。

支月英告诉记者，“当年山村里的教室破烂不堪，户外的寒风把破旧的窗户吹打的噶吱噶吱作响，第一天我坐在摇晃的简易木床上，夜深人静时只听到大山上鸟兽怪叫的声音，80年代这里是没有电视机的，那一晚，我吓得没敢睡觉，想了很多。不听妈妈的话，不知道能不能在这里待下去。可是到了第二天，孩子们朴实、天真，围绕在我身边叫我老师，眼里透着求知的渴望，这些深深打动了我，仿佛是缘份让我来到了这里。我便对自己说，一定要在这里留下来，不管多艰苦，我都要做孩子们的靠山。”

支月英说，刚到泥洋教学点时，由于玻璃很脆，走山路很容易被打碎，教室窗户的玻璃碎了，很难再换上新的，支月英就自己掏钱到山下买塑料薄膜，装在窗户上，把冬日刺骨的寒风拒之窗外，让学生在教室里享受温暖。工资低，她就放下女孩的矜持，像当地人一样，自己动手种菜做饭。学校不通汽车，她和其他几位同事步行二十多里的山路把孩子们的课本、粉笔等肩挑手提运上山，一趟下来，腰酸腿疼，筋疲力尽，浑身酥软。

对于支月英的到来，当时山村百姓最初是十分疑虑的，他们不会相信这么漂亮的一个大姑娘会甘心投身于这片贫瘠的大山里。他们看着她一个人在夜晚挑灯备课，看着她认认真真教孩子们唱歌、跳舞、做游戏，看着她把仅有的二十几块工资，为家庭困难的学生垫付学费、买文具，看着她无论刮风下雨、结冰打霜，她都一个个送孩子回家，像对待自己亲人一样。山村的家长重男轻女，不让女孩读书，她便走门串户，与家长促膝谈心，动员家长把孩子送来学校，没让一个山村孩子辍学在家。针对成绩差点的学生，她自备试卷，让他们多练，并对他们常做家访，促膝谈心。对寄宿生也是关怀备至。

冬去春来，寒来暑往，乡亲们看到支月英坚持了下来。乡亲们议论开了，“这位老师靠得住，肯定会用心思教好我们的孩子！”

支月英对山里孩子的爱，换来了乡亲们的真心。为能留住支老师，村里善良的女人们抱着被子轮流来和她做伴，孩子们也常陪她一起吃饭。花开季节，学生们会摘了山茶花送给她，插在她头上。支老师说，“有一次我生病了，发高烧，坚持上完一天的课后，我晕糊糊的躺在了床上。深秋的夜晚格外寂静，朦胧中我听到窗外的脚步声，门吱呀打开了，透过昏暗的灯光，我看到一个学生的家长端来一碗香喷喷的面条，上面还有一个荷包蛋。我当时非常感动，我便下定决心，把自己当成大山的女儿，我没有理由离开他们，也不能离开他们。”

2000年以后，支月英独自一人承担一个完小和两个分校的教学和管理任务，长期超负荷工作，这些年她常常头晕眼花，患有甲状腺功能减退、高血糖、胆总管胆囊结石、视网膜出血等疾病，现在右眼几乎完全失去视力。每当患病要做手术，住院的那几天，她心里一直惦记着学生，刚刚出院，就立刻回到了学校。

2013年，支月英小腿严重静脉曲张，再次开刀治疗。如此带来的14道刀口，刀刀都是她为山里孩子所付出艰辛的见证。

为了山里的孩子，支月英吃了不少苦头，但她带给孩子们的却都是甜。

记者来到白洋教学点，这所学校背靠大山，过去就像两旁的民居一样，是由泥土、木材搭建的五间平房。如今在支月英的努力下，在原来破旧的平房的地基上，盖起了崭新的两层楼房。支月英告诉记者，与过去相比，这里的教学条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目前，这个教学点，只有1至3年级，一个老师要担负几个年级的不同课程的教学。记者从当地村民那里得知，由于村里没有托儿所和幼儿园，很多村民到外地打工，无暇照看自己的小孩，所以小孩子从3岁开始就送到村里的这个教学点，让老师帮着照顾了。

白洋教学点。（摄影：王健）

白洋教学点左侧的民居。（摄影：王健）

支月英老师的学生刘强2月16日也来到白洋教学点看望自己的老师。刘强说，他毕业于江西生物科技职业技术学院，目前在奉新县工业园陆丰管业工作。刘强告诉记者，他就是大山里的孩子，能凭借读书走出大山，离不开支月英老师的教育和培养。拥抱、聊天、流泪，支月英说，每次看到自己的学生回来就会很激动，就像自己的孩子回家一样。

支月英在新建的明亮教室里带孩子们上课。（摄影：王健）

课间，支月英在新建的白洋教学点与孩子们一起锻炼、做游戏。（摄影：王健）

只有坚守了才有希望

当初为了小爱，支月英选择在人烟稀少大山教书，并在山里与自己心爱的人建立了家庭。支月英的丈夫本来可以在镇里找个比较好的工作，但为了能与支月英在一起，就在支月英所在的学校附近，当了一名普通的护林员。支月英的家在镇里，每个周末都得走上3个多小时才能与丈夫团聚。2009年，在支月英不知情的情况下，丈夫托人将她调到澡下镇中心小学。当听说她走后没人来接替时，支月英哭了。“如果我就这样走了，山里的孩子们怎么办？”结果她仅在镇里待了一天就又回到山里去了。

2012年2月，组织上考虑到支月英年纪偏大、身体欠佳，决定调她下山到中心小学任教。泥洋村白洋组的群众一听，联名恳请支月英到白洋村教学点任教，她想了很多后，还是答应了村民的请求。

得知支月英已答应去比原先还偏僻的教学点任教时，原本准备帮支月英打点行李回家的丈夫一气之下将她的被子给扔了，“你都年过半百了，身体又不好，别的老师都往山外调，而你还往更远的深山里钻。你就是傻子！别人不去你就去，图什么！”

支月英只是说，“我也不知道我图什么，但我知道那里的孩子们需要我。”最终，支月英的丈夫蔡江宁还是在支月英的说服下，扛着行李将支月英送去了白洋村。

支月英的女儿蔡翩告诉记者，“我和山里的孩子一样，在我小学的时候也是我妈妈教我，我认为我妈妈是一个好老师，但她确实不是我的好妈妈。她把更多的爱给了在大山的孩子们。”据记者了解，虽然支月英是教师，但她的两个女儿却没有得到应该得到的母爱，也没得到相应的良好教育，目前仍旧没有正式工作，靠打工度日，生活也遇到很多不如意。

当在2017年感动中国人物颁奖典礼上，支月英说，“我不是因为有希望才选择坚守，而是因为只有坚守了，才有希望。”支月英告诉记者，“这是我坚守山村36年来的人生感悟。”

支月英在奉新县澡下镇泥洋村白洋教学点的办公室。办公桌上除了教学书本外，还有自己所得的鲜花、奖牌和奖杯。（摄影：王健）

36年来，看到山里孩子一个个走出大山，支月英总是说，她自己来山区任教值得，当在千里之外创业的学子来看望她，亲切拥抱她的时候，这种幸福感只有自己才能品味到，“这是我人生最幸福的时刻”。“我只希望山里的孩子们，能好好学习，走出大山，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

如今，56岁的支月英已到了退休年龄，仍然初心不改。当乡亲们问她：“支老师，你退休后我们还请你继续到这任教”。她感动地回答，“我是大山的女儿，如果身体允许，我就一直教下去。”

支月英说，“这么多年来，人们都觉得我很傻，就连我的家人也都这么看。我觉得他们说的也有道理。因为在行动上像我这样的人放弃城市到贫困山沟里的人太少了。我就是一个基层的很普通的老师，我只想做好我自己。我知道这里的乡亲们爱我，我的学生们爱我，他们需要我，我真的不忍心离开他们。我用自己的微薄之力举起了一个个沉甸甸的奖杯，我为这份坚守而骄傲。”

在采访现场，记者并未见到支月英的老实巴交、勤劳朴实的丈夫蔡江宁。支月英告诉记者，“丈夫蔡江宁如今仍在奉新县澡下林场做护林员。这些年因为我的坚持，我们之间发生过很多不愉快的事情。”谈起这些，支月英的眼中除了满眼的泪水，还有对家人的亏欠。说着，她抹了一下眼泪，坚定地说，“其实我也挺爱家的，现在妈妈走了，她没看到我这么高的荣誉，我时常自言自语对妈妈说，我的付出得到了回报，党和国家并没有忘记我这个山村教师，女儿做了一辈子想做的事，生活中有些事是需要做些牺牲的。”

当地老乡在白洋教学点门口唠家常。（摄影：王健）

2月16日，在白洋教学点门口，前来围观的村民得知记者来采访支月英老师，他们都情不自禁向记者说，能遇到这样一位好老师他们很幸运，他们的孩子也很幸运。今年39岁的村民李雪春告诉记者，“当年，我是支月英老师的在泥洋小学的学生，由于我比较调皮，几乎每年都蹲班，所以先后在支月英老师的班里当了5年小学生。支老师不但不嫌弃我，还经常给我补课。现在，我的儿子和女儿都在支月英老师的白洋教学点读书。我们两代人都是支老师的学生。支月英老师爱我们，同样爱我们的孩子。孩子在这里上学，我放心。”

今年77岁的老汉李衍谓说，“人无完人，但我仍旧认为支月英老师就是完人。她是全国道德模范，她是感动中国人物，她是我们村民推选出来的榜样，她当之无愧。”

（中国日报江西记者站记者 王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