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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国画的荒寒境界
中国日报网书画艺术 2015-03-31

第二个环节,乃孤寒之压抑。秋风萧瑟,毕竟不比春风骀荡;寒冬凛冽,毕竟不如莺飞草长;群居之处,毕竟胜过孤舟苦渡、古寺清凉。中国画极力渲染这种境界,范宽的严凝阴晦,郭熙的森然可怖,云林的萧疏简淡,都重重地压在作者和观者的心头。然而,这又构成了强大的心理张力,使人们于雪意中追求热烈,于冷漠中追求温情,于阴冷中寻求自由。

由此中国画孤寒境界的第三个环节,又上升为享受孤独,吟味孤独。中国画虽多孤独气氛,但极少有在孤独中哀叹并希望挣脱这孤独,相反画家们却留连于斯,不是要借孤寒表示性灵之痛苦,而是极力强调自己的适意,强调性灵的自由挥洒,穿过自我欲望的障碍,而浩然与天同流。因为孤寒境界又可以说是一种“净界”,是自己生命的“乐园”。恽格有一幅作于1677年的《槐隐图》册页,画枯木竹石小景,一片孤寒天地,他自题云:“幽澹荒寒之境,非尘区所有,吾将从髯翁游此间,堪相乐也。”孤寒之境成了他的娱情之所。倪辅题吴镇《秋江独钓图》云:“空山灌木参天长,野水溪桥一径开,独把钓竿箕踞坐,白云飞去复飞来。”在寒天迥地中,画家性如高天之云随意卷舒“, 钓”出了一片自由的寒来。因此画家常常是有意追求那份孤寒。吴镇说:“我亦有亭深竹里,也思归去听秋声。”文徵明也说:“漠漠空江水见沙,寒泉日落树交加,幽人索莫诗难就,停棹闲看绕树鸦。”由于孤寒境界具有独特的表现内容,故它有独特的美感,因而也值得画家们去吟味。

 清之寒

荒寒境界是一片清静的世界,寒者,清也,冷也,寒就意味着冰清玉洁,故荒寒中自然包含着清的特点,如谢樗仙自题画所云:“雪满青山掩画船,中流泛泛水如莲,无端棹入冰壶去,一片清寒万里天。”清寒乃是中国画寒境的一个重要特点。

画家喜欢画雪,是因为雪具有和画家心灵密相关涉的内含,雪景是一种象征物。文徵明说:“古之高人逸士,往往喜弄笔作山水以自娱,然多写雪景,盖欲假此以寄其岁寒明洁之意耳。”清恽格云:“雪霁后写得天寒木落,石齿出轮,以赠赏音,聊志我辈浩落坚洁耳。”可见画家作雪景,并非专是为了强调冰天雪地的冷寒,而常假此以寄托清寒之思,白雪连绵,荡尽污垢,在雪意阑珊中,使画家不落凡俗,从而自保坚贞,自存高迥,反映了中国画家的超越情怀。明王穉登赞赵大年《江干雪霁图》有“皎然高映”之趣。明徐有贞评高克明《雪意图》有“人在冰壶玉鉴中”之感,就是就超越情怀而言的。清寒之雪景还表现了画家之远思。《绘事发微》云:“凡画雪景,以寂寞黯淡为主,有玄冥充塞气象。”雪为白,白为无,白雪提供了一片空无的世界。在这一世界中,画家同于宇宙浑莽之中,致玄冥,通鸿蒙。恽格在《题石谷雪图》中云:“雪图自摩诘以后,惟称营丘、华原、河阳、道宁,然古劲有余而荒寒不逮。”(《画跋》) 在他看来,所谓“荒寒不逮”者,就是没有能表现出如王维《雪溪图》、《辋川图》等所表现出的天浑地莽、玄冥充塞的气象,画家作雪景的妙意,就是以清寒之心去涵括天地、气通万象,如《二十四诗品》所说的“空潭泻春,古镜照神”,吴宽《书画鉴影》所说的“冰壶莹澈,水镜渊渟”。清的特点,不仅体现在雪景上,而且也体现在其他绘画题材中,苏大年题方方壶《碧水丹山图》云:“溪亭风致似蓬瀛,古木寒泉也自清。”山水寒林花鸟都有清寒可求。在中国绘画史上,清寒之境享有极高的位置,为文人画不争之法式。王维的画被荆浩称为“笔墨宛丽,气韵高清”,被黄庭坚称为潇洒有出尘之姿,这里就注意到清寒的特点。元赵孟頫特重一个“清”字,他在《题雨溪图赠鲜于伯几》中说:“坐对山水娱清晖。”他认为,自然山水出清气,因而山水画也必以清之自然出清幽之怀抱。而倪云林的画, 论者亦以一个“清”字评之,张绅在题云林《墨竹》时说:“窗前疏雨过,石上晚云生,不是云林叟,无人有此清。”潇潇寒泉漠漠云,淡淡远山参差树,正是清寒之表征。云林自题《晚梢图》也说:“雨后空亭秋月明,一枝窗影墨纵横,沈君雅有临池兴,潇洒濡毫托意清。”吴镇的墨梅墨竹承文同之余绪,也甚获清寒之誉,汪 玉题其《水石竹枝图》云:“夜色入高秋,寒影逝湘水,日午晚风凉,清风为谁起?”吴镇本人也自觉追求这种境界。

清寒之画境具有独特的美感,因而引起许多画家去追求。《二十四诗品》有“清奇”一格,作者先写景之清奇,雪后初霁,青松挺立于一片玻璃世界中,雪下细流潺潺,清气袭人;再写人之清奇,如玉之“可人”,悠然前行;接着写天地之清奇,云浮空碧,其清虚杳然而莫知其极;最后说清奇之神,如清晨之月,秋日之气,幽寒历历,清气缕缕,真是乾坤唯一清气可贵。绘画中的清寒之境与此颇相当。王冕题曹云西画云:“翠岚生嫩寒”,岚气飘渺,远峰掩冉,寒玉滑落,虽有山红涧碧,都付与清清寒气,薄薄雾纱,这正可以说是“嫩寒”。嫩寒即清寒。中国古代画论中颇多玩味嫩寒之语,周亮工《读画录》卷三录明胡长白题画诗数首,如“一水带寒月,孤村幕夕烟。”“残月半窗白,寒星彻夜疏。”正所谓冷风过林,自协音徽;凉月晖席,都成秋痕。嫩寒之意,历历可见。

野之寒

荒寒之寒,本来就有荒率、野逸的意思。在中国画中,寒往往是和野相联在一起的。寒中出野,野中出寒,野寒相融,成一绝妙之绘画境界。

野寒首先要创造一种山高水远、地老天荒、飘渺无着、尘埃不到的境界,真可谓没有一点人间烟火味,如竟陵派强调诗歌要有一种“荒寒独处、稀闻渺见”的美,其意绪“譬如狼烟之上虚空袅袅一线耳。风摇之,时聚时散,时断时续,而风定烟接之时,足以此乱星月而吹四远”(谭元春《诗归序》) 。绘画中虽不像竟陵派那样过于强调幽情单绪和孤警奇特,也总以表现宇宙苍莽、古淡天真为尚。虽然画中对象是山水林泉、花木禽鸟,但却要在其中挖掘高远的意境、冷幽的情致。方士庶有诗云:“野田野人野人境,热客不来山自秋”,正此之谓也。清戴熙《赐砚斋题画偶录》云:“崎岸无人,长江不语,荒林古刹,独鸟盘空,薄暮峭帆,使人意豁。”空空茫茫,寂寂历历,真是幽迥孤绝了。

清恽格曾谈到过绘画中的寂寞之境,其实就是野寒之境。他说:“云林通于南宫,此真寂寞之境也,再着一点便俗”;“寂寞无可奈何之境,最宜如想”;“偶一批玩,忽如置身荒崖邃古寂寞无人之境”。他欣赏绘画“散散落落,荒荒寂寂”的美,并认为画家应该脱略凡尘,逐步靠近这一境界,他在评论一位画家的创作时说:“观其运思,缠绵无间,飘渺无痕,寂焉寥焉,尘滓尽矣,灵变极矣。”这正是寂寞之境的最好写照,所谓:“心同野鹤与尘远,诗似冰壶彻底清”(韦应物《赠王常侍》) 。中国画中多有这种寂寞之境,王蒙曾与倪云林合作一阔幅山水,王蒙于上题词云:“苍崖积空翠,怡我旷古心,飞泉落深谷,泠泠弦玉琴,尘消群翳豁,松雪洒闲襟,清谣天籁发,如聆正始音。”文徵明曾作《古木幽居图》,画人幽居于空山古木之中,自题云:“古木隐隐山径回,雨深门巷长苍苔,不嫌寂寞无车马,时有幽人问字来。”正所谓山寒有古,路曲出冷幽,苍深野寒之趣盎然其间。

从表现的襟抱看,野寒之境提倡沉着痛快放旷豪逸的气势。李日华《题画》诗云:“野亭容傲士,山翠落幽襟。”(《竹嬾画媵》) 颇可概括这一特点。疏野之人,襟抱超然,天然放浪,无所羁束,一任真心实意自然流淌,这样所作才能荒率自然。中国画提倡“解衣盘礴”、旁若无人的气势就属于此。从表达方式上说,为造野逸荒寒之境,中国画又常将寒与古、苍、老等联系起来,力求表现大自然的混莽、苍率、古淡、天真来,这样才能体现出野寒荒迥。因此,在中国山水画中常常是古木、老泉、幽亭、苍苔、古潭,树萧瑟,石冷峻,山山水水布满了岁月的年轮,似乎成了悠然渺远的人,文徵明自题《古木老泉》云:“北风入空山,古木翠蛟舞,何处鸣天球,老泉洒飞雨。”正道出了这一特点。

静之寒

中国画中所创造的冷寒境界也是一片宁静的天地。宁静驱除了尘世的喧嚣,将人们带入幽远清澄的世界中;宁静荡涤了画家和鉴赏者的心灵污垢,使心如冰壶彻底清,从而会归于浩然明澈之宇宙;而宁静本身就是道,就是一,就是宇宙之本,宇宙生命之秘密就在宁静中跃然显露。

清戴熙《赐砚斋题画偶录》中说:“宵分人静,风起云涌,长林萧萧,如作人语。聆之者,唯一丸凉月而已。荒寒幽杳之中,大有生趣在。”一丸凉月倒是一个绝妙的象征,凉月播下的清晖,砌成一幽冷宁静之世界,幽夜之逸光照人心扉,使人通体透凉,物欲尽涤,在宁静中归于宇宙之本体。这一丸凉月似乎在中国画中永远照耀,烟林寒树,古木老泉,雪夜归舟,深山萧寺,秋霁岚起,龙潭暮云,空翠风烟,幽人山居,幽亭枯槎,渔庄清夏,这些习见的画题,都在幽冷中透出宁静,这里没有鼓荡和聒噪,没有激烈的冲突,即使像范宽《溪山行旅》中的飞瀑,也在阴晦空寂的氛围中,失去了如雷的喧嚣。寒江静横,雪空绵延,淡岚轻起,孤舟闲泛,枯树兀自萧森,将人们带入那太古般永恒的宁静中。

中国画家酷爱静寒之境,是因为静反映了一种独特的心境。画之静是画家静观默照的结果,也是画家高旷怀抱的一种写照,画家以静寒来表现他与尘世的距离,如陆治自题画云:“松下寒泉落翠阴,坐来长日澹玄心。”在静寒之中冶澹心灵;同时,画家也通过静寒来表现对宇宙的独特理解。中国哲学强调,宇宙的本根是静,静是道的代名词。《老子》说:“万物云云,各归其根,归根曰静,是曰复命。”中国画家以静穆的意象,去把握宇宙的妙道。

中国画静寒之境,绝不是追求空虚和死寂,而是要在静寒氛围中展现生命的跃迁。以静观动,动静相宜,可以说是中国艺术的通则,在荒寒画境中这种表现又带有自身的特点,它一般是在静寒中表现生趣,像戴熙所说的“一丸凉月”,则“大有生趣在”,恽南田所说的,在“荒荒寂寂”中,感受到一片生机鼓吹,即属于此。静寒为盎然的天机跃动提供了一个背景。明沈周自题山水云:“行尽崎岖路万盘,满山空翠湿衣寒。松风涧水天然调,抱得琴来不用弹。”文嘉自题《仿倪元镇山水》:“高天爽气澄,落日横烟冷,寂寞草云亭,孤云乱小影。”在静寂冷寒的天地中,空亭孑立,似是令人窒息的死寂,然而,你见那孤云舒卷,轻烟飘渺,使青山浮荡,孤亭影乱,这不正是一个无比喧闹的世界吗! 彻骨的冷寒,逼人的死寂,在这动静转换中全然荡去。静与空是相联系的,静作用于听觉,空作用于视觉,听觉的静能推荡视觉的空,而视觉的空也能加重静的气氛。在中国画中,空绝非别无一物,往往与静相融合,形成一宁静空茫的境界。因此静之寒,在一定程度上,就是空之寒。这里涉及到中国画创作中的一个重要思想,即热衷于创造“空山无人,水流花开”的境界,不界入人世的概念、俗世的欲望,不界入人的复杂文化活动,人的社会活动场景渐渐从绘画的主流中隐去,尤其在文人画创作中,尽量保持“山水的纯粹性”,即以山水面貌的原样呈现,不去割裂自然的原有联系,画家选材,组织物象,安排山水泉石等,都重在体现大自然的原有生命联系。经过人工创造的第二自然,原是对自然内在机理的一种发现,空山无人,任物兴现,山水林泉都加入到自然的生命合唱中去。曹云西自题《秋林亭子图》云:“天风赴长林,万影弄秋色,幽人期不来,空亭绮萝薜。”空山无人,空亭寂寥,然而却有萝薜自盘绕,万影自浮动。王绂自题《水墨小景》云:“云山淡含烟,疏树晴延日,亭空寂无人,秋光自萧瑟。”又是一个曹云西所说的境界。万物自在兴现,无劳人作,故突出一个“闲”字,所谓闲看浮云自舒卷,心付孤舟随意还。奚冈说:“闲将散笔写倪迂,树色岚光淡欲无,心随孤蓬随去住,一窗寒雨梦江湖。”物自起而人自闲,人自闲则物之生意更浓。郑板桥诗云:“流水澹然去,孤舟随意还”,正是此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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