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1日,长乐市猴屿乡猴屿村,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老年人活动中心的长椅上休息。村里青壮年大都出国,多剩老人留守。新京报记者罗婷 摄
无人出席的葬礼
挂念与等待,构成了李梦婷外婆郑紫金的下半生。
这个福州老太,不高,微胖,一头短发。围着一个大家族打转,说起话来一刻不停。
18岁时她嫁到长乐市古槐镇屿头村,一共生了三男三女。儿女们组建的六个家庭,每个家庭都至少有一人偷渡过。
1994年大儿子偷渡美国,接着是二儿子、小儿子、二女婿偷渡到日本,再接着小女儿偷渡到美国……一个一个都走了。
之后孩子们只聚齐过一次,那就是二女儿重病去世。从此,一家再没有团圆过。
李梦婷记忆里,郑紫金是撕着日历、掰着指头算日子来过活的。每个月,每个孩子会大概打一次电话回来。她总是一捞起电话,就唠叨得没完:钱够用吗?在外面吃得好吗?老板对你好吗?
离过年还有很长时间,她就开始问每个人,过年回来吗?那是她生活里最大的念想。
孩子们也不忍拒绝,只好给一个模糊的答案:要是不忙就回来。快过年时,才不得不告诉她,回不来了,明年再看。
但每年总还有一两个孩子能回来,某种程度上来说,郑紫金仍是幸福的。
在金峰镇仙高村,直至去世,林温锋的父亲也没有等到一个孩子。
2005年,他被查出肺癌,一年后去世。
林温锋当时在美国,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在英国,都是偷渡过去,没拿到身份,一旦出境就功亏一篑。于是,父亲重病的一年里,没有一人回国。
按照长乐风俗,人死后,要由长子把他背到村中祠堂,放进棺材。最后,只好由林家长媳,也就是林温锋的妻子,穿着丧服、背着公公进了祠堂。在传统观念浓厚的福建农村,这本是不可想象的事。
这并非孤例。厦门大学教授庄国土在纽约调研时,遇到过一位偷渡客。在餐馆炒菜时,他接到电话,告诉他父亲去世,要他回国奔丧。“他整个人傻掉了,只好说没有办法去,还咬着牙从中午一直炒到晚上十二点钟。等到把最后一个客人的菜炒出来,他才放声大哭。”
子女们离开后,村庄里只剩下了独居老人。在二刘村,一位哑巴老人的故事总被人提起。他的孩子都出了国或在外地,平常无人看望,前两年悄无声息地死在家里,过了好多天,尸体才被人发现。
“是啊,就是这样,还能怎么办……”在猴屿乡猴屿村,一排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老年人活动中心的长椅上聊天,被问到这个问题时,他们一边点头,一边喃喃自语。
“还能怎么办”,是被孤独压得透不过气的他们,能给出的全部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