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他和团队去新疆拍摄,到了乌鲁木齐二道桥,他建议去大巴扎吃饭,可导演有些害怕。他什么也没说,收走了导演的手机钱包,让他从居民区自己走回六七公里外的宾馆。这是他的一次实验。他骄傲地告诉我,最终是陌生的维吾尔族人把导演送回宾馆了。
“人心是通的”,库尔班江信奉真诚沟通就能消弭误解。前些天,他在北京街上打车,招了七八辆都拒载,他只能趁别人下车赶紧挤上去。在车上,司机问他是哪里人?他说是中国人。又问哪个地方的,他回说新疆,司机下意识踩了一下刹车。司机说,他不是不拉新疆人,而是新疆人脾气大,有时不理解人,容易吵起来。库尔班江又问:“那您后悔拉我了吗?”“不后悔,”司机说。
去年从美国回来后,他开始了拍摄计划——《我从新疆来》,拍了各行各业的人。他向我展示已经完成的17个拍摄对象:厨师、学者、音乐人、信奉伊斯兰教的汉人……第18个是买买提江,一位沉浸在绘画世界的维吾尔青年。
3月8号下午谣言乱飞,84号的波折最终也消逝在混乱与震荡中。库尔班江焦灼地等待消息,没想收到网友的道歉:对不起,我刚看到这个名字,就联想到恐怖事件、恐怖分子,我感到自己特别愚蠢,非常对不起。
四
妻子努尔古丽出发去北京前,9岁的女儿说,妈妈,我知道爸爸是在一个沙漠里,孤零零一个人,他向我们走着,你一定要去把他带回来。
努尔古丽是一名副乡长。她每天一早就出发到乡里,晚上才能回到城里。买买提江每天骑着电动车送女儿上小学。
3月10日晚上,我和库尔班江去机场接努尔古丽,她身材高挑,面容憔悴,一身黑色大衣,戴着金色大耳环。陪她来的玛依拉老师说,她这身装束自3月8日以来就没有换过。几天来总反复一句话:我不该让他去马来西亚。
夜里,轿车驶出高速公路,周围一片寂静。库尔班江说起两年前买买提江带妻女来北京游玩,自己没能同去,努尔古丽放声大哭起来。
库尔班江告诉我,买买提江特别希望带着家人出国。如今,努尔古丽和肉孜阿洪仅花一天就办上了护照和签证。家人和朋友为这速度感到意外。
在丽都酒店的房间里,买买提江的十多位家属朋友聚在一起,男人们总算认真吃了一顿饭,努尔古丽还是没有胃口。玛依拉讲起维吾尔族安慰人的风俗,讲起这些天努尔古丽的情绪,也讲起去马来西亚之前,同事们的骄傲:“他是我们喀什的老师,是画家团里惟一的新疆人。”
衣马木艾山江说,只要画画,就能感到幸福。今年夏天,他将结束课程,回到喀什。他也像买买提江,画作的主题总是离不开故乡。
喀什这些年变化很大。2011年,喀什成为国家第六个经济特区,当地政府提出建设第五代新城的庞大计划,广场、高楼和现代化的展览馆,像所有内地城市一样,几乎一夜间换了面貌。
买买提江的作品里时常表现的高台民居,正在进行修补。
莫合德尔说,在买买提江的画作《展望》中,他的关注点开始转向人的生存状态和城市的变迁,农民悠闲地眺望新建的大厦,生存环境悄然变化,欣喜混着茫然,是一种复杂的心态。
一位网友看完这幅画后发了一条微博:在现代化建设的“热土”上高楼拔起的背景,似乎对画中人只是一幅背景?他们融入进去没有?男的女的,就这样坐着,大都给了侧面的脸,表情是好奇、焦虑、期待……
过去几个月里,买买提江开始了他的最新系列——“我的梦”。他告诉衣马木艾山江,在“我的梦”的系列里,他将追随自己的内心,不为外界影响。这些原本打算从马来西亚回来后完成的画作,有的已经上色,都讲述着人在环境中的生存状态。其中一幅是他的自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