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中国供图
在表达欲彻底消失之前,赶紧找一个出口把所有的东西留下来。
---------------
互联网“大厂”员工李挺的时间,是被播客切分的。“晚上9点之前当‘厂工’,9点之后做播客”。在李挺的生活中,播客的分量占据了50%,忙完工作,他与生活在其他城市的两位主播相聚线上会议室,制作一档名为《凑近点看》的播客。
翻阅年轻人的媒介使用列表,播客身影频现,但相较于大众更熟悉的概念“音频”,播客依旧是个小众爱好。这个诞生于21世纪初的音频媒介技术,最初的命名源自于苹果公司“iPod”与“广播”(broadcast)的组合词(Podcast),最早的中文播客是2003年的《反波》。相对于有声书、知识付费音频等广泛意义上的声音产品,现在主流讨论下的中文播客,更指向于“基于个人化表达、输出某类观点”的网络音频内容。
根据播客搜索引擎Listen Notes数据,截至2021年10月,中国大陆播客数量由2020年4月底的1万个增长为21915个。在2021年6月发布的《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中,“播客”入选2020年高频词语范围。
播客的再度流行不仅令人好奇,在快节奏的当代社会,这些年轻人在关注和讨论些什么?用长音频形式来传递和分享观点,魅力在何处?
给表达欲寻找一个出口
对李挺而言,最初进入播客创作领域的契机可以归结为7个字——“青年危机综合征”。
进入社会四五年,李挺感觉事情慢慢变得重复。长期写市场报告文案,每句话后面打满感叹号,有一天突然静下来想写点什么东西时,李挺发现,自己已经写不出来了。“想在表达欲彻底消失之前,赶紧找一个出口把所有的东西留下来”。
播客便成为这个出口。
作为一档都市生活观察类播客,《凑近点看》节目选题来源于大家最“有话说”的生活热点。有一次李挺发现,职场中做好“领导向上管理”比自我努力更有用,而很荒诞的是,自己也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这一系列对职场和领导的讨论,作为“厂工”主题系列播客的第三期,在小宇宙平台上获得了1.8万次收听,听众在评论里调侃:“这期真的好好笑,中国人一生的课题:领导。”
在科技类播客《二维吾码》主播王健飞看来,播客是一个强输出的媒介。“它或许不用有特别严谨的逻辑,但需要主播对很多事情有自己的观点和看法,否则评价不了,也没办法录播客。”
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心理学博士王玮认为,通过播客进行观点分享和输出,也是“被看见”的一种方式。“表面上看是表达欲被满足,其实是满足心底作为独一无二个体的自我价值。”
“当代社会提供了很多可选择的空间,有机会实现更多面的自我。”王玮觉得,在八九个小时的工作之余,做播客可以满足部分人的心愿。“即使你并不在意赚不赚钱,但是它能够满足你的兴趣,成为工作与生活的良好补给。”
细而深的内容,大家为何爱聊爱听?
徐涛是播客音频制作公司声动活泼的联合创始人,播客《声东击西》曾入选苹果2018年度精选播客,在播客App小宇宙上的订阅量超9万。
在《声东击西》的节目中,主播徐涛从时事政治、社会热点、技术创新延展开,邀请业界专家深入讨论。比如,阿富汗面临的残酷政治现实、充斥着假新闻的社交媒体、毕业职场内卷、校园霸凌……
2016年,作为《第一财经周刊》美国驻站记者的徐涛与同事张晶做了第一期《声东击西》,主题是她们当时在做的有关美国大选的选题。徐涛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样的内容——用“有观点的故事”带来“高质量的信息增量”。
播客“赛道”十分宽广,打开小宇宙App,从乌镇戏剧节到苏联“白银时代”,从《鱿鱼游戏》到《再见爱人》,从默克尔的隐退到如何在社交App上找对象……时下流行的热点话题、艰深冷门的小众知识转换为声音模式下的纵深讨论,在沉闷的日常生活中挑动人们的思维风暴,重塑互联网时代的“精神乌托邦”。
播客《壮游者》主播Yang则偏好人文旅行目的地分享,Yang每期邀请一位实地旅行的嘉宾对谈分享。“我的节目不一定是如同专家授课一般100%的干货,我更希望做有趣的‘领路人’,把听众领到窗口,推开那扇窗,更宽厚的东西还要等他们自己去探索。”
“年轻人对于深刻思想的对撞是有渴望的。”王玮认为,在“速食”文化的环境中,大部分信息都流于表面,人们平时习惯了快速、高效的沟通模式,一件事分一二三点迅速说完。两三个人聚焦于一个话题,进行一场态度正经、认真的深入交谈,这种场景格外稀缺。
而播客提供了一个环境。“它给制作播客的人预留了一段时间,在这段单独切出的时间里进行深入交谈,双方都有着严肃的态度。听播客的人也会觉得,有一个单独的时间可以来了解这样一个话题,来听不同的内容。”
碎片化时间里,播客达成某种“神奇的平衡”
与夺取“眼球注意力”的短视频有所不同,播客捕捉的更多是用户的听觉“碎片时间”:独自开车、地铁通勤、健身房训练、家务活,还有睡觉前半小时。在这些场景下,人们转而思考一个新的问题:或许可以听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北京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杨雅指出,相比于视觉,听觉作为单一感官通道的媒介,对于注意力资源的占用度没那么高,能够“多线操作”于各种各样的场景,给予人们更多陪伴感和想象的空间。
于是,播客似乎达成了某种“神奇的平衡”。一方面,它为碎片化时间提供了获取信息的新方式,能够让人们一心二用地获取想要的内容,“性价比很高”;但另一方面,动辄60分钟的长音频对于新用户而言,又是一个门槛,声音传递信息的效率并不高,甚至不如3分钟阅读一段文字版音频内容介绍。
在金融行业工作的播客“资深玩家”展浩认为,听播客并不是一个严肃的活动。尽管信息增量足够大,但大家也不会特意抽出一段时间当网课来听,“只是想在不用眼睛的时候,获得感情上的共鸣,加上一点理性思考或冷门知识”。
王玮说:“成年人太沉迷于某种投入产出。投入一分钟干一件事情,就想得到这一分钟的回报;我花这一分钟看了书,就希望能够记住这一分钟的知识。”然而听觉本身效率不高,因此听众也不会给予它更多的希望。声音产品的低密度性、低侵扰性,恰好和用户的个体需求匹配,我此刻不需要高效学习,你给我一个不需要攫取太多注意力的信息提供方式。
除此之外,播客也满足了某种对生活的“控制感”。“当代人在信息消费上,想要有操控世界的感觉。”李挺将闲暇时听播客比作爸爸们一边坐在沙发打瞌睡,一边拒绝关掉电视里的《新闻联播》。在他看来,播客的内容能够将你带离身处的学习、工作场域。“无论是带你去权力场域、知识场域、历史场域或者是戏剧场域,任何小众文化的场域,哪怕你是要用它来做白噪音、专注一件事情,它都能将你带离你现在身处的潮流。”
余冰玥 来源:中国青年报
(余冰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