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粮大户刘麦成“走麦城”后的顿悟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草地周刊·年终特刊
2015-12-25 10:16:46

种粮大户刘麦成“走麦城”后的顿悟

种粮大户刘麦成在自家田头。刘小草摄

  2015又是丰年,粮食主产区的玉米、小麦价格却均出现不同程度下跌。11月12日,新华社报道河南等地卖粮难,农民到有些收购点卖粮需要“走后门”。

  河南新郑市城关乡的种粮大户刘麦成,也在喜忧参半中度过了一年。常看新闻的刘麦成知道,相对于国际粮价,国内粮价并无竞争优势。经历了跌宕起伏的2015,刘麦成发现,及时调整种植结构才是应对粮价起伏的不二法门。

  ■本报记者刘小草

  刘麦成至今没勇气去算2015年的这笔糊涂账。

  作为河南省新郑市城关乡的种粮大户,刘麦成的憨农种植专业合作社在当地是个小有名气的种粮示范点。

  今年秋季,在他流转的1300亩土地上,近1100亩玉米长势喜人,总产量约94万斤。

  收获的季节,这位缺少晾晒场所的种粮大户,将玉米的临时晾晒场设在不远处新近修建、尚未通车的“大学南路”上。这条道路由省会郑州市连通到新郑辖区内的省道323,预计将成为当地发展的一条“黄金路”。

  金灿灿的玉米铺满了双向四车道中的两条车道,绵延了几公里。刘麦成略显调侃而又微带自豪地表示,大家都说这条路是名副其实的“黄金大道”。

  可今年秋收一过,这条“黄金大道”不仅没给刘麦成换来实打实的人民币,还让他欠了一屁股债,差点交不上地租。

  国家统计局12月8日的数据显示,2015年全国粮食总产量连续12年获得丰收,达62143.5万吨,比2014年增加1440.8万吨,增长2.4%。

  丰产之下,是粮价陡跌,卖不出价格。入秋以来,粮食主产区的玉米、小麦价格均出现不同程度的下跌,而跌幅最为显著的玉米,平均下跌20%以上。丰产却不丰收,这是2015年秋季以来,悬在每位种粮户心头的利刃。

  以刘麦成的玉米为例,不仅跌破了2014年每斤1.1元的均价,甚至跌破1元的临储收购价,最高只卖到0.8元。

  “今年麦季挣的钱,全砸在玉米上。”站在刚播种不久的麦地前,刘麦成这样总结即将过去的2015年:“一年的地白种了。”

  “揣进兜里的钱飞走了”

  2015年的风调雨顺,一度令刘麦成信心倍增。

  上半年,他和种业公司合作培育的1100亩小麦种,以高于市价10%的价格售出。除去当季地租600元/亩,化肥、播种和人工费用近200元/亩,每亩净赚近400元。

  对即将到来的玉米季,刘麦成本没抱太大希望。去年以1.1元/斤售出的玉米,只能勉强维持收支平衡。

  2013年流转土地、成立合作社以来,他在每季玉米上花费的浇地费用平均为15万元。而今年丰沛的雨水,为他节约了7万~8万元的投入。刘麦成心中暗喜,若是按照往年的趋势,秋收稳赚不赔。

  7月末,刘麦成还接到了城关乡要建设水利示范乡镇的通知,由政府财政项目扶持,刘麦成流转的土地上,将建起一批融合储水设施、立杆喷灌和物联网技术的新型灌溉设备,明年的麦季,他将只需拿起手机,就能为田地浇灌。

  兴高采烈的他甚至筹划好,玉米收割后,收购邻近种田户的玉米秸秆,搭配他新近试种的饲草,作为牲畜口粮,杜绝合作社附近的秸秆焚烧问题。

  忙了半年,揣着上半年种小麦所得的40多万元收入,刘麦成自觉能过上一个安稳年。他还在播种季的忙乱中抽出了两天时间,匆忙地陪初中毕业的儿子去洛阳栾川短途旅行。自从流转土地当上了种粮户,夫妻二人常常无暇顾家,照顾孩子的重任都落在了年迈的母亲身上。

  进入9月,情况急转直下。

  刘麦成记得,9月20日他第一次听到中间商的玉米报价是0.76元/斤时,觉得一盆凉水浇上头顶。

  “那时候想着价格能涨上来,多等一天是一天。”没有晾晒场地、没有烘干设备,每等一天,刘麦成的心里就添一分焦灼。可好消息没盼来,价格却跌得更厉害。“一算价格投入,心情确实很沮丧。”当季地租600元/亩,种子、播种50元/亩,化肥140元/亩,再加上不少于100元/亩的人工费、脱粒机、装车费等杂项,平均每亩地的投入超过900元。

  “揣进兜里的钱飞走了”,不仅省下的7万元浇地钱没到手,能赔多少钱,顿时心里也没了底。眼看秋收结束,就到了和流转土地的农户核算当季地租的时候。卖不出粮,手里便凑不出钱交地租,刘麦成也慌了神。

  妻子说,那几天,脾气倔强的刘麦成,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一关就是一整天。

  刘麦成说自己当时真是“欲哭无泪”。收粮的时间一直拖到9月底,“一开始甚至赌气不想收了,打算干脆直接粉碎到地里,还少赔些人工钱。”

  祖辈种粮的他,想起这一年的辛苦,还是舍弃了破罐破摔的想法。

  而在邻近的辛店镇,由于土质稍差,玉米产量不高,同样的产出意味着更大的亏损,许多农户干脆以每亩200元的价格,将未收割的玉米直接交由畜牧企业处置。

  9月底,刘麦成终于熬不住,一边收粮,一边晾晒、卖粮,漫长而煎熬的秋收一直持续到10月底。最终,以最高价格每斤0.8元,约50万斤,卖给了中间商。另外的二三十万斤,以平均0.74元的价格,零售处理给当地小贩。余下的十几万斤粮食,又遭遇了连日阴雨。由于雨水浸泡,大部分的玉米受潮、发霉。其中一部分以0.2元的价格卖给了发酵企业,剩下的只能扔掉。

  刘麦成始终不愿详细计算自己究竟扔掉了多少玉米。他只想着“找一个沟,扔得越远越好,眼不见为净。”

  他不是没想过去中储粮收购点卖玉米,可最近的收购点距离他的合作社就有近10公里,距离不近不远。装车要钱、运输也要钱。近距离一天来回几趟,司机赚不到几个钱,吆喝着要抬高价格。刘麦成却觉得吃亏,最终不了了之。

  玉米烘干设备24小时内仅能烘干几万斤,而1300亩土地上至少要建3座烘干塔,投入近150万元。玉米本就不赚钱,刘麦成也觉得实在是划不来。

  “总感觉政策是好,但常常落不了地”

  1973年出生的刘麦成,脸型瘦长,面色微黑,实在里透着精明能干。

  上世纪90年代退伍后,他干过高速、卖过服装、跑过大车、也开过饭店。部队里的老战友调侃他名叫麦成,就是要“走麦城”“干啥啥不成”。没想到他在40岁那年,关停了一切生意,选择回到老家刘庄,没“走麦城”,当起了职业农民,关心起粮食和蔬菜。

  祖辈务农,那份对粮食丰收的渴望,化进了他的名字里,也机缘巧合成为他事业选择的一份注脚。

  刘麦成比起一般的种粮户更关心国家大事,每年的“国字头一号文件”,他一定要反复研究。

  2013年,他从前一份文件里嗅到了一丝商机:文件中提出,流转土地在5年以上,超过1000亩面积,价格不低于1000元/亩的合作社等经营主体,“自流转之日起5年内,每亩每年给予300元奖励。”

  “咱就是被国家政策吸引来的。”刘麦成坦言。

  流转土地前,他打好了自己的小算盘:那几年物价上涨,粮价也连年上浮,粮食作为一国之本,价格必定稳中有升。惠农补贴一出台,当地原本一年600元/亩的租金,瞬间飙升至1200元/亩。即便如此,他也觉得很划算,减去300元的奖励,每年的地租是900元/亩,仅靠每年两季常规种植,就能发家致富。

  可两年过去,这份他期盼已久的奖励补贴却始终没拿到。

  2014年,刘麦成找过当地农办的相关科室,对方回应他,新年要等新的文件下达,才能给出准确说法。可两年过去,这份每年都会被重提的“新文件”,还是没能传到刘麦成的手中。

  刘麦成不知道的是,我国粮食支持政策正遭遇价格和补贴的双重“天花板”。而三大主粮的生产成本,从2003年至2013年的10年间,几乎提高了近一倍。“天花板”和生产成本之间的空间所剩无几,政策升级已经迫在眉睫。

  “127号文件”,则是刘麦成2015年的“护身符”。这份名为《关于进一步支持设施农业健康发展的通知》的文件,详细规定了“南方从事规模化粮食生产种植面积500亩、北方1000亩以内的,配套设施用地控制在3亩以内;超过上述种植面积规模的,配套设施用地可适当扩大,但最多不得超过10亩。”

  从去年年末到今年年初,为了审批配套的办公设施及晾晒场所,刘麦成夫妻二人带着这份文件,跑遍了城关乡大大小小的涉农部门:“村里代表签个字、队长签个字、村支书认可、找农办给盖个章、去农建科又盖个章,再到土地部门备案……如果被航拍拍到啦,那问都不带问,直接给俺下处罚决定书。”

  “护身符”也有失灵的时候,这份联合下发的文件,在土地部门并没有一个配套的明确的执行办法。刘麦成的两层简易办公楼,就这么被定性为随时可以推倒的临时违章建筑。

  “俺们这么大一个合作社,总不能露天办公,没地方放农具吧?”夫妻俩感到哭笑不得。

  秋收结束时,盘算着迫在眉睫的地租,四处筹钱的刘麦成常常想,要是那每亩300元补贴发下来,自己一定没这么狼狈。可越琢磨越痛苦,他索性不想了:“种了三年地,总感觉政策是好,但常常落不了地。”

  “明年说什么都不种玉米了”

  两层的临时办公楼前,空场上的铲车发出轰鸣,堆积的麦秸秆和籽粒苋被反复混合搅拌,再由打包机打成一吨重的包裹,堆在收割后的农田上。

  今年年初,“中央一号文件”中提及:“支持青贮玉米和苜蓿等饲草料种植,开展粮改饲和种养结合模式试点,促进粮食、经济作物、饲草料三元种植结构协调发展。”

  爱琢磨文件的刘麦成发挥了他的优势,与深圳一家苋草公司合作,以每亩1100元的投入,试种了近200亩的饲草料——籽粒苋。

  这些小小苋草成了他2015年的“救命稻草”。

  苋草和玉米同时播种,成长期为85天。一亩地产出的饲草,能生产近8吨饲料,打成1吨重的包裹售卖,每吨价格为250元。

  200亩苋草,给他带来了20多万元的净收入。刘麦成连连感慨自己太胆小,种得太少,却也后怕:“要不是种了这个,亏得更多。”

  而“玉米要重量没重量,要效益没效益。不只是我,我的八九个朋友,明年说什么都不种玉米了。有的人连化肥都买不起,地租都交不起了。”

  常看新闻的刘麦成,之所以对玉米丧失信心,还是因为他知道,相对于国际粮价,国内粮价并无竞争优势。

  与粮食产量的“连丰”相应,政府连续多年实行最低收购价、临时收储价政策,收购价的连续抬升,让国内粮食价格远高于国外,成为高悬于全球粮食市场之上的“价格悬河”。

  刘麦成觉得,政策落地遭遇的困境,与高科技下乡的困境如出一辙:“我去看过不少农机设备展览,高科技真是先进,就是不适合地方的实际情况。”无人驾驶的喷洒农药直升机,需要低空飞行,可农田上方密布着高压电线;自动收割机省时省力,可走三步一个坟头,“推倒了农民的祖坟,肯定有人要冲出来跟你拼命。”就连他最频繁使用的玉米脱粒机,也总要等待人工操作,最后“遛一遍”。

  秋收后,他盖起塑料大棚,种上有机果蔬。50亩绿化树间,散养着鸡鸭鹅。明年秋天,除了扩大籽粒苋种植面积,他还准备和光伏发电企业接洽。这些规划的最终目标,是建设一个生态农业种植园。

  经历了跌宕起伏的2015,刘麦成发现,及时调整种植结构才是应对粮价起伏的不二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