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库咖啡里的“创业多面体”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草地周刊·年终特刊
2015-12-25 10:16:47

车库咖啡里的“创业多面体”

  一个80后创业者(右)在中关村创业大街的长凳上摆出写有“寻找合伙人”的笔记本,静候有人前来洽谈(3月13日摄)。新华社记者罗晓光摄

车库咖啡里的“创业多面体”

  今年年初,中关村创业大街上的热闹场面(3月17日摄)。新华社记者罗晓光摄

车库咖啡里的“创业多面体”

如今,白天空旷的创业大街。王学良摄

  尽管相比过去,这里的人少了很多,但老郑觉得现在的状况反而更好:“那些有价值的、有思想的东西,现在还在。少了的是一些看起来莫名其妙的事情。”

  半年前,老郑经常在隔壁桌子上看见几个年轻人打开笔记本给人看一个PPT,然后张口就跟人要2000万元。这让他觉得有些不靠谱,“要钱可以这么容易吗?”

  “双创”之年,在万千“创客”中,成功者有之,失意者有之,放弃者有之,坚守者有之……他们,共同搭建了一个“创业多面体”。

  ■本报记者王学良

  每晚,只要花30元,你就可以在中关村创业大街的车库咖啡里待一整夜:看书、写东西、讨论开会、睡觉……

  12月18日这一夜,管店的负责人只收上来4个人的钱。这4个人中,有3个创业者,还有1个是加班太晚回不去家的普通上班族。

  “我当初在这里睡沙发的时候,每个晚上这里都几乎坐满了人。”今年的3月底4月初,创业者罗先琪在车库咖啡里整整住了21天,“还有不少人住得比我时间还长,三四个月的都有。”住在这里的人,基本上都是创业者和来学习创业经验的人,每天都会热火朝天地聊得刹不住车。嘈杂的讨论声到后半夜才渐渐弱下去,人们横七竖八地慢慢闭上眼,等待着无限可能的新一天的到来。

  如今在车库咖啡的夜里,楼上装修的电钻声响,远远盖过了讨论声。晚上来车库咖啡住的人越来越少,施工人员自然可以肆无忌惮地赶工。巨大的装修噪音声中,两个坐在一张桌子上谈事的创业者已经不得不把耳朵贴在一起,才能勉强听清对方说什么。坚持了一会儿,他们站起身来,背包离开了咖啡厅。

  转到白天,这条街依然算不上热闹。

  “大家都知道创业难,心里可能也都对这些困难有自己的预期。如果把自己见过的糟糕的情况打1分,那很多创业者创业的时候,大概会把困难预期到3分,也就是3倍的困难。但是,实际他真正遇到的困难,往往是15分……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就是这么大。”“通宝图”创始人宋国锋坦言,没亲自创业过,永远不要自以为了解创业有多难。

  “创业哪有捷径啊”

  在中关村创业大街里,类似“上个厕所的时间就跟投资人签合同了”这样的故事,是人们最为津津乐道、广为流传的。但对于这样的故事,老韩付之一笑:“可能这种闪电签约的背后,是跨度几个月、谈合作失败几个月之后的结果。但这些过程都没人去关注。”

  老韩真名韩冰,上海小伙儿,长得比实际年龄显嫩,却喜欢别人叫他老韩。

  在美国读书的时候,他就机缘巧合地认识了著名投资人徐小平。2011年回国后,一心想创业的老韩去找徐小平给他投资,徐小平却留他在自己的创业基金里实习,帮着自己看各种创业项目。实习期间,老韩领略了各种花式不靠谱的创业计划书(之间也夹杂着零星令人拍案叫绝的靠谱计划书)后,感受到了在国内创业热情越来越高涨的情况下,创业公司面对的最大困难有两个,一是急缺钱,二是急缺人才:“缺钱的事儿,有徐小平他们解决呢;我应该可以琢磨琢磨解决缺人的事儿。”

  老韩想在移动互联网招聘领域创业的想法并未获得徐小平的认同,但他还是友情投了一点钱。2014年上半年,在陆续引进了4笔天使投资后,老韩的项目渐渐做了起来,他也开始一直在给自己的团队寻找A轮投资。“创业融资的时机非常重要,可能你比你的对手晚一个月、甚至可能只是晚两个星期融资,你现在没准就已经消失了。”大约两三个星期的时间,老韩每天最多跟3个投资方见面,一次又一次重复着自己的话。在被30多个投资方否定之后,7月,他终于获得了一家投资公司的投资意向协议。一切细节敲定之后,老韩就等着两个月之内对方的资金到位了。在此期间,又有两家来自上海的投资方想了解老韩的项目,由于老韩这边签的是排他性协议,也只好婉拒了对方。

  然而,一个半月过去了,签了协议的公司一点动静都没有。老韩坐不住了,主动联系对方,却得到了对方“经慎重考虑”后取消投资的通知。握着电话的老韩脑子里一片空白,对方那些听起来很冠冕堂皇的拒绝投资的理由,他一句也没听进去。而他自己要面对的是,从2014年9月开始,跟着他创业的十来个人,他一分钱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三个半月,我一分钱工资都拿不出来了。尤其是到最后,已经年底了,我没法给他们一个交代,他们又怎么给他们的家里人一个交代呢?空着手回家过年么?这个时间节点太要命了!”老韩每天早晨都不想睁眼,最讨厌打开的APP就是微信,他特别害怕一打开微信就有人问“什么时候发工资”。

  回想起那段日子,老韩的记忆已经有些恍惚。他只记得自己疯狂地再去一个一个联系投资人,终于在2015年1月融到了钱,项目走上正轨。但这件事对他的打击依然不小。此前一直鼓励身边朋友创业的老韩,再有朋友找他聊创业,他都极力劝阻。

  “我后来也受邀当过一些学校等单位的创业辅导员。大家听说我跟徐小平认识,就很希望能听到‘徐小平一拍桌子说,我就投你了’之类的故事,但我知道,故事真不是这样的啊。”老韩叹了口气,“有些故事,就算我们愿意讲,讲出来他们也不想听。人们更愿意看到一些传奇的故事,说白了就是希望能看到捷径。但是创业哪有捷径啊?”

  “做创业,一定要会做人”

  罗先琪的故事,也是每个创业者都羡慕的故事:在车库咖啡住了21天,聊着聊着就聊到一个投资人,直接获得了百万级别的投资。这样的经历,让无数满世界寻找投资人的创业者眼红不已。

  但就像老韩说的:创业公司两大困难——一是缺钱,二是缺人。罗先琪找钱容易,找团队则折腾了很久:在他去车库咖啡之前,就曾通过网络认识了一些对他项目感兴趣的人,其中不乏在BAT工作的人。其中一些特别聊得来的人,也兼职成为了他早期创业团队的一员。然而,仅仅过了1个月,在2015年春节过后,团队成员纷纷离开,他成了“光杆司令”。

  获得投资之后,他第二次建立了一个十余人的团队。“这次尽量去找全职的创业合作者,不过有些兼职的人也在所难免。”只是由于在产品研发方面出现了困难,公司发展停滞不前,十余人的团队也逐渐变成了7人、4人……最终又只剩下了罗先琪一个人。

  两次团队都散了,个中缘由,罗先琪觉得“情况比较复杂,一时也说不清”。不过随后,他又找了几个相熟的朋友、师兄等人深谈了几次,最终又组建了一个4人团队。这个人数最少的团队,维持至今:“现在看来,有时候人少一点可能反而更靠谱吧?”

  相比于建立团队,如何维持团队的长期稳定运行更是不易。这一年来,创业公司合伙人反目互撕的大小新闻屡有出现。但在金先生看来,这也“不是事儿”:“公开闹翻了至少是明着跟你干,我是属于背后被人打黑枪的。”

  去年底找来一伙儿合伙人,想做健康类O2O产品的金先生,在顺利拿到A轮投资之后,偶然间发现合伙人竟然在想办法把融资得来的钱往自己的账户里划拨:“这是创业的钱,他们装自己口袋里算什么事儿!”然而,大概是早被合伙人料到了这一步。还没等金先生去找投资者说明此事,他已经被合伙人联合投资者设局排挤出了创业团队。

  “后来,我听说那几个人分完了投资人的钱,一个个都跑路了。投资人后来又找到我跟我道歉,说还想让我回去做。”金先生一摊手,“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

  如今,金先生已经和另外几个合伙人开始做互联网金融方面的创业了:“这次我合作的人,都是认识多年的同一个学校的师兄师姐们。还是知根知底的人更让人踏实啊!”

  “做创业,一定要会做人。”回想起自己遇到给手下的兄弟们发不出工资的窘境时,老韩这帮人硬是连续给他打了三个半月的免费工。“有些人私下明着跟我说,说不看好我的项目能活下去,但是也愿意陪我走完最后一程。兄弟们是真仗义!”老韩顿了顿,“当然啦,他们对我这么仗义,也说明我平时对他们如何了。”

  2015年春节前的公司聚餐上,老韩举杯对大家说,经过(被投资人放鸽子)这个坎,以后遇见什么他都不会怵了。而他的信心,很大程度上就来自他这个团队。

  鸡血,该不该打?

  今年40多岁的湖北荆州人老郑,在车库咖啡已经呆了大半年,白天来半夜走。鼎盛时期这里来晚了进来都找不到座位的盛况,他也见证过。不过,和周围激情澎湃的年轻人相比,两鬓微霜、面色黝黑的他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实际上,那些一直在互相激烈碰撞思想的年轻人,确实也一直对他不闻不问。

  “我是做服装定制的,他们大概觉得我这个行业没什么前途吧。”他还记得: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当荆州人月平均工资只有50元的时候,他家的服装厂可以给工人开出150元的月薪。然而,他的小企业最终没竞争过江浙一带快速起家、把市场铺遍全国的服装企业。

  看到互联网带来新的可能性,老郑想到将来在网上卖自己的定制服装。每天在咖啡馆,老郑对自己被冷落也毫不在意,他更愿意静静聆听在别的桌子上讨论的东西,以及咖啡馆里各种路演、讲座里传达的思路。尽管相比过去,这里的人少了很多,但老郑觉得现在的状况反而更好:“那些有价值的、有思想的东西,现在还在。少了的是一些看起来莫名其妙的事情。”

  老郑说,半年前,他经常在隔壁桌子上看见几个年轻人打开笔记本给人看一个PPT,然后张口就跟人要2000万元。这让他觉得有些不靠谱,“要钱可以这么容易吗?”

  和老郑不同,衣着光鲜的老金倒是因为看上去像个老板,经常被一些年轻人搭讪:“好多人还是大学生,但塞的名片都是什么CEO、CFO之类的头衔,什么响亮来什么。”老金随手打开一个刚求着加了他微信的大学生的朋友圈翻了翻,第一页就看到了这样一条:“今晚,我要在创业大街通宵写方案!今天谁借我笔记本用,未来我就给谁股份!”

  “2015年上半年我们谈了好多创业团队,90%都是不靠谱的。”郭浩彬和合伙人在中关村软件园做了一个科技创业孵化器,自己做创业的同时,也在帮别的团队创业。他经常看到一些团队说自己要颠覆什么行业,开辟什么蓝海,但拿出来的东西却经不住推敲:有个团队去找郭浩彬,说要做一款熟人社交产品,而在对方天花乱坠的描述中,郭浩彬满眼看到的都是微信的影子……“每个人都很亢奋,像打了鸡血一样,但这对于创业没什么用。”

  但在老周看来,“创业真的太苦,有些鸡血真的还要打。我当时见那一大串投资人的时候,每个人都是大牛。当他们一个个都否定你的时候,你自己很难不动摇。”老韩说,那段日子他每天都要上视频网站看扎克伯格、马克·库班等人的演讲视频,告诉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

  “创业,有时候需要自己给自己打鸡血。”老韩说,他周边也有一些创业的朋友,有的想法其实也不错,但就因为被各路投资人否定了一圈之后,他自己也没信心再做下去了。

  “如果坚持是因为追求,那你会做得很舒服”

  鸡血毕竟是一种短期麻醉剂,真正的创业者,终究是靠持之以恒的坚持。

  “你看我跟别人说,让他们千万别去创业。可我要是自己有一天不创业、不做事情了,可能我浑身就闲得难受,怎么都不自在。”老韩特别庆幸有一个从事业单位转型创业的父亲,“大概是他有创业的经历,所以他对我做的这些事情从来不阻拦,有时候还很支持。”

  小时候因为比尔·盖茨的故事,老韩一心向往着硅谷。经过努力来到美国念了大学之后,老韩又被扎克伯格的故事打动了:“看《社交网络》那部电影,看得我热血沸腾,我真的控制不住!以至于第二天早晨我又去电影院看了一遍这个片子!”电影里扎克伯格的经历,让老韩想起自己中学做学生网站的经历,“我们好多思路的点都是重合的!只是那个时候我没坚持,当然也没人家看得远——他是想让世界连接得更紧密,我顶多就是想让上海的中学生连接得更紧密。”从那一刻,老韩就已经笃定自己的人生,应该是向创业之路前行了。

  坚持,并非是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

  一对多年好友宋晖与何晓萌,去年“脑洞大开”地想把SPA和身心疗愈的内容结合起来创业。“当时所有人都不看好我们这个‘创意’,包括我们请来的SPA技师都劝我们。但当时真是自我感觉良好啊。”项目运行一开始,就困难重重,但她们只是反复调整方案,“自己否定自己的方向错了?对我们当时来说真是太难了。”何晓萌说。

  然而,项目最终还是垮了。电话里,宋晖哭着向何晓萌说抱歉:“这大概是我创业以来唯一一次哭。我们都觉得自己没做好,对不起对方。我们一直希望为对方负责,创业遇到困难也不轻言退出,想共同顶过去,但结果还是不行。”然而,转过天来,两人却又觉得心情无比轻松,她们意识到,自己放弃的,只是一个让自己越走越累的错误的方向。

  如今,宋晖跟何晓萌还在一起创业,做企业管理培训领域的工作。不过,她们也不都是自己讲,最常做的就是帮助企业联系合适的老师去做培训。“联系老师给公司讲课的时候,我们在旁边做助教,其实也是在学习、听课。我感觉,我们是在和那些企业一起成长。”何晓萌说,这种情形让她想起了两个人刚大学毕业的时候,经常相约一起在周末各处听课听讲座的时候,“什么都学:金融的、管理的、心理的……甚至包括咖啡插花都一起学。”两个人的项目,没有任何人投资,她们也没考虑过找投资,但她们觉得现在的状态特别舒服。

  在做业务的间歇期,她们也会主动去找课程报班学习。

  王利君现在也找到了“舒服”的创业状态:实际上,早在2006年,她就已经从事了煤炭、石油等能源行业领域的创业。在那个时候,能源是暴利行业。而伴随暴利的,则是各种混乱的、不能摆上台面的潜规则。

  “那个时候很挣钱,但是心太累。”王利君说。

  “我现在有我自己的团队,我们和别的团队合作,帮他们的项目做策划、做方案等。但我们每次谈合作的一个先决条件就是——要拿出10%的利润来做公益。”王利君说,现在她每一次与别人合作,也都会把自己这两年的一些理念和心得与别人交流,去获得更多人的认同,“我希望将来能做一个公益慈善方面的基金会。我现在用我的思想多打动一个人,我们将来的基金会就多发展壮大一分。”

  “如果坚持创业只是为了钱,真的会做得很煎熬;但如果坚持创业是因为你自身的追求,那你会做得很舒服。”王利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