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在秸秆禁烧工作现场。张书旗摄
“作为党委书记,怎么穿成这样,灰头土脸的?”厅长见到老徐的穿着打扮很吃惊,关切地询问他工作上是不是压力大,老徐那时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满是泥渍的工作服,脸上混杂着不知哪里来的土灰。
老徐,是一位来自中原某县的乡党委书记。他虽然职级不高,但承担了大量繁重的任务。“农村工作三台戏:秸秆禁烧控违建,信访稳定攻坚战。”回首即将过去的这一年,老徐从口中吐出一个字:“难”。
“最大的好事”是,八项规定以来,老徐有一种“被解放”的感觉。
■本报记者张书旗
这是老徐担任乡党委书记的第八个年头,在此之前,他当了六年乡长。回首即将过去的这一年,他想起秸秆禁烧期间下乡盯点的两个月；想起因力主拆迁开辟新市场而被人举报；想起每天面对不同信访时的忐忑；想起乡民那一张张质朴的脸……在中原某县任职的老徐收起适才的笑靥,良久才从口中吐出一个字:“难”。
农村工作新“三台戏”
过去基层流传这样一句话:“农村工作两台戏,计划生育宅基地”。今年以来,由于“二孩”政策实施,计生工作已经从农村主要工作中剥离。由于日益严重的污染问题,国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重视环保,落实在农村,就是禁止秸秆焚烧。于是有人顺势总结出:“农村工作三台戏:秸秆禁烧控违建,信访稳定攻坚战。”
老徐这一年的工作也以新“三台戏”为主,还要负责乡里的招商引资、整脏治乱、安全生产等。
虽然职级不高,但基层干部承担着大量繁重的任务,不仅涉及“五位一体”建设的各领域,而且承担几乎所有直接面对农民群众纷繁复杂的工作,正像老徐自己常感叹的那样“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
巨大的环保压力下,几乎贯穿全年的秸秆禁烧,让老徐心力交瘁。“我们基层干部就要去盯、去守,人海战术,每个人负责一片,网格化管理。”
老徐的乡有30个村,53平方公里,乡政府很早就全体动员,90个农村干部全部下去盯点。“谁的地方谁管理,24小时监测,发现哪有火就及时扑救.秸秆焚烧,有奖有罚,只要发生火灾,直接对负责人降职处分,工资降级。利益连一起,心就连一起了。”
那时,他们一天两次点名,不允许午睡,不允许早下班。老徐作为乡里一把手,自然以身作则,一蹲点就是两个月。有次发现村民家有人去世,老徐就紧紧跟着,上前劝说逝者家属不要烧纸。起初那些家人很不理解,看到这些人如此悲痛,老徐他们在劝阻的过程中内心也很挣扎,可是为了大局,他们最终还是劝服那些家人不进行烧纸祭奠。
秸秆禁烧刚结束,老徐就带着队伍紧锣密鼓地对乡里主干道两旁的违章建筑进行拆除。为了区别于群众,老徐和工作人员都穿上蓝色工作服,从早上8点一直干到晚上6点。
由于很多都是危房,依照法律规定,不能给予补偿,一些老百姓很不理解:“我们在我们自己地里盖房子,你为什么要拆我们的?”
其中一户刚好是一名年轻村干部的伯伯,老徐了解情况后,马上找到那个村干部,晓之以理做通他的工作,最终让他耐心地说服自己的伯伯。
在拆除过程中,县里有人过来通知老徐,省民政厅长要来乡里检查某项工程进度。老徐安排好工作,马不停蹄就去见厅长。厅长见到老徐的穿着打扮很吃惊,“作为党委书记,怎么穿成这样,灰头土脸的?”并且还关切地询问他工作上是不是压力大,老徐那时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满是泥渍的工作服,脸上混杂着不知哪里来的土灰。
见惯风浪的老徐反而安慰起领导
在诸多焦点问题上,基层干部面临“一票否决”的压力。与此同时,基层干部能用来服务群众的方法和资源却十分有限。有时候基层工作出力不讨好,经常受“夹板气”,“白加黑”“五加二”成了基层干部的家常便饭。“现在悬在我们基层干部头上有几把剑,比如说安全生产一票否决,连麦秆焚烧也是一票否决。”
前不久,县环保局要集中清理农村塑料颗粒,一纸行文让他将所辖区域内类似的家庭作坊式企业在一个月内取缔或改造。老徐拿到文书满是不解:“这是高污染,上面要求取缔这类小型企业,环保局完全可以自己将他们依法取缔。”
县环保局以“属地管理”为由,强压老徐去执行。老徐没办法,只能将在各个村落查“违建”和“安全生产”的人员抽调去查办家庭式作坊。
老徐说:“上面执法部门多种多样的属地管理,实际是转移难题,给基层单位过多的压力。属地管理每一项都是问责、免职、处分等等,无一例外全都是针对基层乡镇干部。”
信访工作也是老徐工作的重中之重。在基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深知信访工作的不易,“对我们有能力解决的合理诉求信访,我们一定会解决,但是对一些不合规定的诉求,就只能劝说。”
今年早些时候,老徐正在办公室写文件,突然一个农民模样的人闯进来,没等老徐发问就对着老徐吼道:“你是徐书记不?这事儿你到底给不给解决?”被弄得一头雾水的老徐哭笑不得,问:“你都没说什么事,我怎么解决?有话就不能好好说?”
后来得知,那人因为对拆迁补偿款不满意,想要政府追加赔偿,并拿出一份拆迁条款,提出要按照上面的标准进行赔偿。老徐安排人对条款做了研究,发现这是那人越级去北京上访时,在北京买的当地拆迁条款明文,把标有地区的标识全部抹去,想以此来实现自己的诉求。老徐发现后,苦口劝说,还向他逐条讲解了河南拆迁条款的内容,那人最后被劝阻下来。
没过几天,因为那个村民越级上访的事,老徐被认定“失察”,被县里严肃批评并给予警告。
老徐苦笑道:“我们每个基层干部头上都顶个‘定时炸弹’,不知道啥时候就爆炸了。”
现在网络发达,微博、微信等社交平台将媒体监督放大到极致,很多事情一经网上发酵,矛头指向的必然是基层干部。老徐在今年也遇到很多这样的事情。
因为动议开发集贸市场,想将闲散农户整合起来,老徐力主对乡镇一条街道进行拆迁。由于涉及面积较广,很多人一时想不明白,老徐也亲自下去直面群众,给他们讲解这个市场的意义,“绝大多数人是理解和支持的,但拆旧建新,群众往往还是有念旧的情结,特别是上了年纪的人他们不接受这种思想。”
于是,有人在网上对老徐进行了多次攻击,并且还写了匿名信,说老徐贪污上百万。
一开始老徐看到这些文章很生气,也很委屈,但并不以为意,“自己只要行得正,就不怕这些。”只是,举报老徐的信件被当地纪委注意到,并且很快对老徐进行了审查。
虽然老徐最终被证明清白,可是经过这一档子事,老徐的内心有些被伤到了,“虽然没事,但是只要被举报就总会分心,还要花费那么多时间去解释。说心里话,确实有点委屈。虽然我心里坦荡,但也必须去花时间应对。”
有上级领导得知此事很为他鸣不平:“谁不知道老徐的为人处事!”
见惯风浪的老徐反而安慰起领导,从那件事之后他很快调整好状态,“乡镇干部确实必须忍气吞声,干好本职工作才是最重要的。”
八项规定“解放”了基层干部
“最大的好事是‘吃请风’不再。”八项规定以来,老徐有一种“被解放”的感觉。“现在几乎不存在吃请,年轻人结婚、生孩子,都不再给单位请帖。慢慢地,大家的思想已经彻底转变过来了。就连单位同事孩子考上大学的送别宴都没有人组织了,这是一个积极的方面。”
过去老徐常自嘲,自己能在基层干那么多年,酒量好是一个重要原因。一件事情想要推行下去,喝酒必不可少。“把各个村的支书叫在一起,在饭桌上开动员会,酒是最好的武器。”
那时老徐他们都是用喝啤酒的玻璃杯盛满白酒,就像战士出征前鼓舞士气一样,结结实实地和每个人碰上一杯。村支书喝之前都要打个包票,几杯酒下肚,工作也就推行下去了。
由于常年喝酒,即使酒量可观的老徐,在近两年的身体指标上也出现问题。
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有很大改观。“整治吃喝风,我是非常赞成的,这样提高了办事效率,也让干部在心里有一根纪律红线,给予一个思想警戒,这对工作是一个很大的促进。像之前中午喝酒下午办公室睡觉这类现象就不会发生,使人能够静下心来安安稳稳地认真工作。”
基层工作作风的转变也让老徐感触颇深,“我觉得还是要依法律办事,严格按照法律约束去推进工作。尤其是项目建设方面有一条高压红线,在工作过程中就要依法去处理,老百姓如果再提出不合理的诉求,那就有法可依,工作也就好办了。对于一些‘钉子户’,如果政府完善了手续,那就可以按照规定依法强制执行,也就不存在给钱这回事了。通过有效的执法,能够抛开关系户等所谓的选择性执法。在这一年中,我们拆迁、推坟等都是按照法律法规办事,我感到情况有很大的扭转,没有空子可钻,我们的工作也就很好开展。”
老徐家世代都是农民,他常挂嘴边的是“农民最大的特点是朴实。就是因为他们相信党和政府,才会那么在意你说的每一句话。”所以,老徐在近20年的基层工作中,始终要求自己“做农民工作的人也必须朴实。说话做事要脚踏实地。做不到的事情坚决不说。如果没有这个理念,是做不好基层的事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