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银屏上构筑人文图景——对话中国电视教父郑晓龙

作者:任沁沁 来源:新华网
2015-12-13 09:40:32

  附:记者与郑晓龙对话的片段

  记者:《芈月传》几个主角如何选择和确定的?您怎么评价演员们的表现?

  郑晓龙:孙俪,在《甄嬛传》我们的合作就很愉快。一有《芈月传》想法我就跟她通话,希望她来演芈月,她当时就答应了。剧本创作有意按照她的性格来设定。

  刘涛是芈姝,女二。芈姝一开始很善良,后来由于和芈月共事一夫,她慢慢变了,这也是对后宫的一种批判。我觉得刘涛是很成熟的演员,她过去都演贤妻良母,这次的转变也是她对自己的突破。

  黄轩是我拍《红高粱》时发现的演员,他身上有一种儒雅,书生气,非常适合黄歇。

  方中信,香港演员,《甄嬛传》里蔡少芬也是香港演员,启用他们主要考虑海外华人受众群体,包含两岸三地,而他们自身也是很优秀的演员。

  高云翔,我是被他感动的。来找义渠王这个角色的人很多,他专门从外地坐飞机赶回来,发着高烧,打着吊针就到剧组试镜。他造型很好看。我要求义渠王必须有阳刚之气,有幽默感,嘻嘻哈哈的。我在他身上花了更多力气,细致到剑怎么拿,怎么有劲,带感。他完成挺好。他完全颠覆了自己。

  《甄嬛传》中华妃、槿夕、眉庄的扮演者蒋欣、孙茜、斓曦,也参与到这部剧中,只是戏份不多。原来除了孙俪,我并不打算用《甄嬛传》的演员,因为不想被对比,剧本的台词、配音但凡像《甄嬛传》的都拿掉。

  记者:您眼中的好演员是怎样的?

  郑晓龙:好的演员,最主要是内在的修养。孙俪就有。为了芈月这个角色,她还到复旦大学历史系,请教授讲这段历史,以更好地理解人物;为了说好台词,她专门找台词老师教她。这个戏芈月台词最多,但拍摄过程中,从没因为她台词不好喊停。她一般提前半个月背好台词。我和剧组晚上拍完有时候会聚餐,但我印象中甚至没有跟她完整吃过一次饭,每每吃了一会,她就会说,“我得先回去了”。我知道她是去背词了。台词流畅对于表演很重要,台词入心,全部戏就出来了。

  好的演员,还能举重若轻。越是我担心的戏,孙俪越能演好,她对哭戏的分寸把握十分到位。譬如大王死的时候,她的哭泣就像女儿哭父亲,因为大王对她的爱入父如兄;义渠王死的时候,她的哭是极尽疯狂的,那是激烈的男女之情;和青梅竹马的黄歇多年后再见面,她先笑了,然后眼泪出来了,因为终于见面,但又不能和黄歇走的痛苦。

  孙俪总是给我惊喜,我相信她胜任任何角色。一个好的演员,会走很远。

  记者:《芈月传》还没播出就收回成本了?

  郑晓龙:我们投入3个亿。在坝上,每天有一千多人在工作,在横店等其他地方也同时开工。为了追求极致的质量,我就不能管周期和资金。

  海内外很多国家和地区购买了版权,包括香港、台湾、新加坡、马来西亚、韩国、日本、美国等。确实已经收回成文。

  记者:什么样的人生历练了您,让您保持着创作激情、温度和锐度?

  郑晓龙:我的父母是军人,我从小是听着起床号、熄灯号长大的,接受的教育大抵是当兵、当职业军人,上战场、杀敌、报国。文革期间,对我影响比较大的的是切·格瓦拉,他从古巴工业副总理的位置离开,带着十几个人到非洲打游击,到南美,死在那里,抛弃了个人,无私而高尚,我对这种革命理想主义肃然起敬,因而想当一个职业革命家;我的父母言传身教给我的,是做人要有尊严,有人格,不唯上,不为五斗米折腰。

  文革期间,我大量阅读,偷偷摸摸看书,看了很多西方文学作品,譬如《悲惨世界》、莎士比亚的作品,以及俄罗斯文学;还有很多内部电影,这些都成了启蒙。那会不像现在有很多可以玩,遇到一部好书,一场好电影,可以高兴好几天。那些东西慢慢沉淀在你的血液里,是人文精神的教育。我常沉浸在一段故事里难以自拔。看了《魂断蓝桥》后,好几天提不起精神,难受。

  一部电影,一个多小时,我能讲两个多小时,从一个场景开始描述,镜头如何推移,人物怎么塑造,哪些细节让人印象深刻……我的镜头感就在那时培养起来的。

  记者:您最回味哪个阶段的自己?

  郑晓龙:我先当兵,在黑龙江建设兵团五年,后来到北京人民广播电视台工作3年,恢复高考上大学,78年到北大中文系学习,大学4年后到北京电视台艺术中心。我最好的年华都在这里。 在中心当副主任的那个阶段,正是82年到92年左右的十年,那是解放思想的十年,也是出人才、出作品的十年。我们敢于破旧立新,尽管没钱,但全身心投入到创作中,为每一个新的创作而兴奋。冯小刚、赵宝刚等优秀导演都是从中心走出来的。《渴望》《编辑部的故事》《北京人在纽约》等作品也是那时候出来的。

  拍《甄嬛传》一个多月前,我辞去中心主任的位置,因而能比较踏实地、集中精力地去拍片,后来,就有了2012年的《甄嬛传》,2014年的《红高粱》,2015年的《芈月传》。

  记者:您最满意的作品是?有没有遗憾的哪一部?

  郑晓龙:我有一部特别喜欢,《永不放弃》,讲急诊室护士的故事,有很强的人文关怀、人性光辉,2001年拍摄,2002年播出。这部剧讲到很多观念,是现在观众不一定能理解的。《北京人在纽约》我也很喜欢,还有《芈月传》。我个人不是那么喜欢《甄嬛传》,后宫哪些情爱争夺,不是我所欣赏。

  《新编辑部故事》比较遗憾, 这是我的一个实验,你会知道,现在观众想要什么,了解什么。虽然收视不如原来那么火,但我还是愿意拍,因为它具有话题性。遗憾的还有《刮痧》,没有完全电影化。

  记者:您塑造的荧幕角色中个人比较喜欢的是?

  郑晓龙:王起明、九儿、芈月。

  记者:打上郑晓龙三个字的作品,基本就意味着经典、成功。您怎么自我评价和定位?优秀的导演应该有哪些修养?

  郑晓龙:我不怎么认为,所有的认可都来自观众的厚爱,我想首先是因为我选择了一个能浸润人心的作品,并成功塑造了典型的人物,真正与观众发生了共鸣。我感谢观众。

  记者:不拍戏的时候您平常的生活都怎么过的?有什么爱好?

  郑晓龙:弄剧本、做后期。游山玩水,我喜欢旅游,喜欢大自然赋予的天然景观,不事雕琢的。

  记者:拍戏的时候,节奏又是怎样的?

  郑晓龙:拍戏特紧张,我并不喜欢,也不乐意。开拍前,心情都很沉重,不高兴。每天工作12小时,没有周末、节假日。不过,开拍十几天之后基本就适应了。

  我最喜欢的时光,是大家一起讨论剧本、头脑风暴创作的过程。我一边吃瓜子,一边说着,突然产生灵感。谈累了,吃饭喝酒,第二天接着谈,无拘无束。创作是需要放松的。

  但反过来,我又感谢这个压力的过程,它让你紧张,却高度认真,一心只想着怎么把它弄得更好。

  记者:您用微信吗?

  郑晓龙:我曾经用过,但发现生活被干扰了,不能专心埋头于创作了,索性关了它。我不希望生活被电子改变,想更完整地保有自己。也许有些信息会滞后、闭塞,但只要我对外部始终保持敏感和锐度,有温暖善感的心,就不会落后。

  记者:您执导过电影《刮痧》,以后就没再尝试过,为什么?导演林诣彬邀请您一起拍摄《芈月传》电影版,有无合作可能?

  郑晓龙:虽然这部电影的题材、价值观都可以,但我还没有完全从电视转过来;再有,我当时是北京电视艺术中心的主任,这是为北京电视台提供电视剧播出的制作单位,工作重心必须是电视剧。

  如果各方面都谈得拢,就拍,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芈月传》是否拍影片,看时间。

  记者:作品的文化底蕴、时代价值观,是否都会打上导演个人的烙印?怎么看中国文化的复兴和来自西方的关注?

  郑晓龙:我是一个“怀疑一切”的人,从怀疑开始去认识,而不是上来就迷信。消除怀疑的过程,就是形成自我认识和意志的过程。我的作品也是这个过程的反映。

  随着经济的复苏,文化会往上走。过去,我们的影视、文学,都受到大量西方美学的影响;现在,西方世界把眼光投向中国,他们必须关注这个崛起的经济大国,更不能小觑东方文化的复兴将给这个国家带来的巨大推力。

  记者:您善于向海内外讲述东方故事,有什么经验分享?

  郑晓龙:中国浩瀚的历史和厚重的文明,是影视剧创作的一座富矿。影像是虚拟的叙事艺术,却是对外部世界、现实与人性的隐喻。在成熟的故事脚本上,以真诚和良善的意志,以对时代的敬畏,以宽广的视角,对现实和人性图景作多元而深入的呈现,就能讲好故事。

  讲故事的艺术,要有充分的戏剧性和精神张力,故事中要有人性的残缺和美丽,有现实的幽暗和光亮,有力量的斗争失衡和新的平衡,也有矛盾、冲突、转折,有价值观的构建,也有对当下的映照。

  记者:下一部作品是什么?《甄嬛传》《芈月传》再加上一部,就可以构成您的“古装三部曲”了,下一个写谁?

  郑晓龙:下一步可能拍摄《图兰朵》的电影,王小平已经写出剧本的第一稿,目前正在美国编剧手里继续研究完善。我十几年前就开始研究《图兰朵》,电影思维和电视思维不一样,昨天我们还开会讨论电影的视觉设计。这会是一部中外合作的魔幻题材影片。

  “古装三部曲”也不知道是谁给我定的计划,我不喜欢提前给自己施压,哈哈。《甄嬛传》和《芈月传》都是因为遇到好的剧本。有好的剧本,就会接着拍。 

上一页 1 2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