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下旬,内蒙古赤峰市巴林右旗查干沐沦苏木草原的寒风裹着枯草根的干涩气息,漫过起伏的坡地。当连片的棕红与墨黑从矮丘后涌出时,沉寂的冬原骤然醒转——那是查干沐沦冬季牧场的马群,正以鬃毛上的霜粒为饰,在枯荒里铺展出生机的脉络。
群落里,棕红是绝对的主色,间或跃出几匹墨黑的壮马与米白的幼驹,像被寒风揉碎的色块。最前排的公马额间缀着菱形白斑,鬃毛被朔风扯成凌乱的绺状,它抬首时,睫毛上的霜屑簌簌落下,黑亮的瞳仁里映着远处覆着残雪的山脉。马群起初是静的,挤在坡顶的枯草丛里,有的垂首啃食冻硬的草茎,齿间摩擦的脆响裹在风里;有的侧颈蹭着同伴的肩背,暖意在皮毛的触碰里漫开——此时查干沐沦的气温已跌至零下七八度,枯草没及马蹄,残雪在土缝里凝成薄冰,马群的依偎是寒天里最朴素的取暖方式。
突然,不知哪匹米白幼驹挣开母马的护持,撒蹄向坡下奔去。像是被按下启动键,整群马骤然动了:壮马的蹄子踏碎薄冰,发出“咔嗒”的脆响;幼驹的鬃毛在风里扬起浅金色弧线;枯草丛被踩得簌簌作响,混着残雪的草屑顺着蹄印飞溅。跑在最前的幼驹不时回头,母马紧随其后,喷着白汽的鼻息在冷空里扯出细长的雾带。这阵奔袭不过百十米,却让冬原的沉寂彻底溃散——查干沐沦的冬季从不是死寂的,马群的每一次腾跃,都是寒荒里的生命鼓点。
查干沐沦苏木的草原是当地蒙古马群的传统越冬地。不同于夏季的葱郁,11月的草场只剩枯黄色的针茅与羊草,但这些耐寒冬草的根茎仍藏着细碎养分,足以支撑马群度过凛冬。跟着马群的牧民裹着厚皮袍,骑在枣红马上远远望着,马鞭只在马群靠近公路时才轻挥几下,其余时候便任这群生灵自在来去。
马群奔到坡下的枯树林旁停住了。几棵老榆树的枝桠光秃秃的,树顶的鸟巢在风里晃着,马群绕着树林散开:有的凑到树坑旁舔食残雪,湿润的舌头裹起细碎的冰粒;有的蹭着粗糙的树干挠痒,鬃毛蹭落细碎的树皮。那匹额有白斑的公马踱到林边,抬首望了望远处的村落——炊烟正从矮房烟囱里升起,混着奶茶的香气飘向草原,它甩了甩尾巴,鼻息里的白汽裹着轻响。幼驹们挤在母马腹下,啃着母马的鬃毛,惹得母马甩尾轻拍,动作里满是温软的嗔怪。
日头渐斜时,马群开始向更深处的草场移动。它们排成松散的线,像一条流动的彩绸漫过枯草地、绕过矮土丘,鬃毛与尾巴在风里舒展成柔软的弧度。阳光把它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覆在残雪与枯草上,像是给冬原绣上了活的纹路。达楞太的身影渐渐与马群融在一起,远看去,像是草原本身长出的一部分——在这里,牧民与马群从不是“管理者”与“被管理者”,而是寒原上相互依偎的生命。
当暮色裹住草原时,马群的轮廓与枯树、远山连成一片,只有偶尔传来的轻嘶,还在证明这群生灵的存在。在查干沐沦的冬牧场上,马群从不是寒冬的“过客”,而是这片土地的“脉搏”:它们啃食枯草、踏碎薄冰、奔跃嬉闹,把生命的热度注进寒荒的每一寸肌理。凛冬或许让草原褪去了葱郁,却从未夺走它的生机——这份生机,正藏在马群踏过的蹄印里,藏在鬃毛的霜粒间,藏在查干沐沦草原每一次呼吸的律动中。(李富 孟和嘎力巴)
图为:11月21日,在巴林右旗查干沐沦苏木苏木的冬季牧场上拍摄的马群。(李富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