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改推进了多年,核心因素是人,卓越医生改革是在为医改‘加力’。”这是我国医改专家对“卓越医生教育培养计划”的普遍评价。但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经济学教授、著名医改专家李玲同时提示,我国医生培养体系还需“大改”。
“国家每年培养约60万医学生,据我掌握的一个数字,只有约10万人能穿上‘白大褂’。‘广种薄收’式的医生培养模式该变变了。”她和北京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教授陈育德都认为,从患者利益出发,医生培养模式有必要转为“量少质优”。
“广种薄收”影响医生临床技能
在校学习的前5年基本“不临床”,后几年才在医院见习与实习,但还要做研究写论文……这是陈育德眼中,作为顶尖医生培养殿堂之一的北京大学医学部对未来医生的培养模式。“8年应该出个好医生了,但由于‘重理论轻临床’的课程设置,结果连医学博士的看病能力,都不容乐观。”
我国目前的医学生学制一般分为5年制本科、7年制本硕连读和8年制本硕博连读三种。据卫生部《2011年我国卫生事业发展统计公报》,去年底,我国的执业(助理)医生已达到246.6万人。世界卫生组织数据显示,此数字位居世界第一。印度和美国约为75万,英国仅为16万。
媒体报道显示,我国各级医学院校每年招录的医学生,约有60万人。李玲认为,在当前培养模式下,不仅大量人才被浪费,而且很难保证每个医学生在临床技能上都被“精耕细作”。
陈育德告诉记者,在美国学医,一般分为“双4年”,后4年完全用于临床医学。但在国内学医,在被一再压缩的临床实习环节,近年来因扩招而频频遭遇临床实习医院严重不足、有责任心的医生“师傅”越来越少等尴尬。
“有一年,我们学院的本科医学生一下增加了1000多人。为了安排实习,学校只有想尽办法往现有的实习医院‘塞人’,再降低要求,让周边县市区水平参差不齐的大小医院都成了实习医院。没有学生愿意到没有教学经验、医疗水平也不高的医院实习,但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一位医学生在自己的博客中这样感叹。
中国青年报记者随机采访了8位地方院校的医学本科生后发现,类似遭遇在6个人身上不同程度地上演。有的实习点因为“人满为患”,只能打扫医生办公室、整理粘贴病人化验单、查房;8人中有3人的有效实习时间不超过半年,对基本术前准备工作、写病例等基本功,也自感“不能规范操作”。
“医生是实践的学科,如果靠‘大把地进、大把地出’,没有尽职尽责的好医生带领,没有足够的实习基地,甚至解剖也不用尸体,怎么能磨练出一名卓越医生,又怎么能让患者放心地‘以健康相托’?”李玲说。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由于感觉“学不到真东西”,一部分医学生,已把这一年实习期,当成了复习考研、准备转行的缓冲期。另一部分“坚守者”则在走上医生岗位后,还不得不继续尚未完成的实习。
基层还是留不住人才
《2011年我国卫生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截止去年年底,全国的卫生技术人员一共620.3万人,其中,各级医院占了370.6万人,社区卫生站和乡镇卫生院合计却不足200万人。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全国医院数量共约2万家,而社区和乡镇卫生院(站)加起来,超过了7万个。
《公报》还显示,2011年年底,乡村医生和卫生员一共112.6万人,却要服务66万多个村卫生室。
“这说明学医的人多了,基层卫生机构还是难留人才。现在的大学本科基本不为农村培养乡村医生。”李玲说。北京大学医学人文研究院一项对380名医学本科生所做的就业意愿调查显示:八成医学生希望留在大城市,愿意去基层的不足二成。
陈育德告诉记者,在“毕业包分配”的年代,一些县、乡镇一级卫生院还有大学生,现在,他们大多已经或面临退休,后续力量却跟不上。“医学生中的拔尖人才本来就少,近年又大量流向国外,愿意去西部的、去基层的更少,以后乡亲们找谁去看病?”
更严峻的是农村全科医生的匮乏。李玲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全科医生”是指能以门诊形式处理常见病、多发病及一般急症的“多面手”,对乡村患者尤其重要。按照理想比例,中国至少应配备60万名全科医生,但据媒体公开报道,我国目前只有7.8万,且素质不容乐观。
国家“十二五”期间深化医疗卫生体制改革规划指出,到2015年,要培养15万名全科医生,定向免费培养已成为“利器”之一。但在两位专家看来,问题要根本解决,还有三个“拦路虎”值得注意。
“首先是整体人数不足。这15万人能满足城市社区卫生站的需求就已很不易。”李玲指出,对全科医生的培养周期是8年,短期内要让基层“解渴”不现实,以至于一部分全科医生要靠内科医生“转岗培训”而来。
陈育德认为,如今医学生的教育模式,也不利于塑造“能适应基层的”全科医生。“现在,医学院对知识点分割很细、很窄,没有广厚的医学技能沉淀,即使是全科医生知识面也不全,看病非常依赖化验、检查以及仪器设备。在农村,没有这些设备怎么办?医生的看病能力,恐怕大打折扣。”
更大的“拦路虎”恐怕在于,乡村靠什么留住好医生。在上述医学生就业意愿调查中,记者看到,多数医学生“回避”基层的理由是:练不出好技术,没有好编制,未来缺乏进步资本。
“这提示改革者,要为基层的医务人员设计一套职业规划:有他们单独的上升通道,持续地培养计划,更优厚的待遇。”李玲认为,“应该把‘为基层培养人才’与一般医学教育区别开。为基层培养人才是定向的,最好是本地人,语言相通、有文化认同感,比较能够在地方上留得住。”
保证每个医学生学成后都能从医
李玲和陈育德都表示,应让医学教育“精英化”,做到量少质优地有计划培养,“一个医学生都不浪费”。
“培养一个医生是非常昂贵的。以美国为例,医学生在博士毕业后,要接受近10年的住院医生培训和专科医生培训,到独立执业时,欠银行数十万美元是常事。”李玲说。据教育部的数据,中央本级财政2008年给医学教育生的人均拨款,先从7100元提高到了1.15万元,2011年又提高到1.4万元,今年,还将进一步大幅提高。
在中国最大的医生网络交流平台之一丁香园论坛上,中国青年报记者却看到,以“不当医生,医学生还能做什么?”为主题的帖子,从2008年起就常演不衰。不少医学生抱怨“毕业即失业”,只有转行当医药代表、研究人员、教师或出国,更有医学生哀叹自己“入错行”。
“医学教育有其特殊性,其最终产品是治病救人的医生,医德和医术是重中之重。既然用大笔投入和医德说教,来培养水平参差不齐、每年流失约50万名的医学生,为什么不集中力量,培养一批生源好、水平高、乐于奉献的卓越医生呢?”李玲认为,医学教育每年应有计划地甄选医学生,再施以卓越医生培养教育,使医学生回归应有的职业高度。“保证每个医学生,学成后都能从医。每个从医的学生,各项素质都过硬。”
卓越计划也提出,要着力培养一批有国际视野的精英人才,“调控”未来医生的培养规模。该计划提出:“‘十二五’期间,根据需求,原则上不增设医学院校,不增设临床医学专业点。临床医学专业招生规模过大的省市、高校,要坚决缩减招生数量。”
但一个不容忽视的现实是,在就业压力增大、从业环境恶化的背景下,优质的医学生源正在逐年减少。“医生是一个制度的产物,卓越医生教育培养计划的效果有赖于公立医院是否真正地回归公益性,也有赖于整个医患关系的改善。”李玲说,“医生的奉献也扎根于社会土壤,如果基本的信任没有了,医生怎么做都不对。医生失望,优质生源流失,最终受害的还是患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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