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外培训机构疯狂扩张愈演愈烈,成为近年一大社会怪象。这些披着“非盈利”外衣的“校外校”,通过钻制度的漏洞,频频打起擦边球,可谓无孔不入、唯利是图。他们大多凭借升学择校热,打着“提优补差”的幌子,行应试教育之实。有些甚至与正规学校里外勾结,直接“绑架”学生和家长,在疯狂敛财的同时,大大加重了学生和家庭的负担,让素质教育和教育公平都成了“浮云”。对此,一些有识之士发出了“救救孩子”的呐喊。“六一”国际儿童节到来之际,半月谈记者对校外培训市场进行了深入调查,试图揭开疯狂背后的面纱。
“书人”一处培训点放学时,大门通道挤满学生和家长。资料图
“校外校”跑马圈地,人气火爆
“不在书人培训班,就在上书人培训班的路上”,这是很多南京中小学生的周末生活写照。江苏书人教育培训中心是南京市最大的校外培训机构,其规模之大堪称一所“超级学校”:仅在南京就有14个教学点,两万多名学员,从幼儿园到高中培训一应俱全,每个年级少则一两千人,多则三四千人。书人举行一次考试,南京有上万名孩子为此紧张忙碌。
“我儿子的班里,几乎全班都在上辅导班,其中90%都在书人培训。有的孩子甚至一个人就报了奥数、奥语、信息编程等好几个班,只有个别成绩太差的孩子才没去上。”南京拉萨路小学一位四年级学生家长说。
书人教育培训中心校长崔恒兵近日在接受半月谈记者采访时却诉苦:“书人只占有10%的南京培训市场。工商部门批准了众多的‘教育咨询类’机构,数量庞大到难以统计,尤其是一些连锁培训大鳄纷至沓来,来自竞争对手的压力极大。”
学而思国际教育集团是国内首家在美国上市的中小学教育培训机构,在北京、上海、天津、广州、深圳等众多城市设立分校,年培训50万人次。“上龙文,跳龙门”,另一家知名培训机构龙文教育以“一对一”个性化教学为特色,在全国有1000多家分校,遍及52个大中城市,仅南京就有30多个教学点。有学生家长对记者说,是否有一家龙文教育培训点,已经成为衡量居民小区高档与否的标准之一。
世界知名咨询公司德勤2011年发布的相关报告显示,到2012年,中国教育培训市场规模将达到9600亿元,巨大的蛋糕正吸引越来越多的人进入该行业,但“跑马圈地”式的扩张一定程度上制约了教育培训行业的良性发展。
孩子成“班奴”,家长也闹心
南京一位小学生黎伽(化名)在《我们的寒假》作文中写道:“这个寒假我可真忙!又是‘科学小博士’,又是书人的奥数和英语。20天的假期,我有11天要上课。这些课都是有作业和考试的呀!再加上学校布置的一堆寒假作业,我觉得自己真是辛苦!”
在黎伽所在班级,21位同学寒假平均补课天数达到8.9天,其中15人的天数超过了10天。这些“00后”直呼,节假日比正常上课还累,都快成了以补习为主业的“班奴”。“马上书人要期末考试,连续两晚陪儿子做题做到凌晨,搞得孩子哭、大人怒。”力学小学一位三年级学生的家长说。
“谁都在补,哪敢不补”,有些家长说,如果不让孩子接受这种培训,只想让孩子自由发展,那就得看这个家长有多强的定力。一开始可以,甚至可以坚持到四年级都不报班,但是到了五六年级再不报,心里就会特别慌,因为别的孩子大多都报了。
校外培训机构的大跃进带来的一个直接后果是大大扰乱了正常的课堂教学。一些学生家长反映,学校老师已经习惯了孩子们提前预习、课后补课的现状,一些原本在教学大纲中非常重要的部分,有时随便教教就算了事。而学校老师则反映,校外培训严重影响了学生的时间和精力分配,正常上课反而精力无法集中,大大影响了学习效率。
疯狂吸金,加剧教育不公
“校外校”的激烈竞争非但没有降低培训费,反而在家长们“贵的才是最好的”心理下推出一系列“天价”补习班。苏州的张女士告诉半月谈记者,今年寒假,她给读初三的儿子选择了当地一家名气大的“1对1”个性化辅导机构,配备三门学科最强的师资,每课时的费用达200元,每天9节,三四个月下来,费用高达10多万元。
“一分钱一分货,便宜的我还不敢上。”北京的刘女士说,现在培训机构最贵的补课费每节课800元,她女儿高三前读了一个补习班,一个月的费用高达4万元。
按理说,在如此的“天价”下,一些培训机构应当是赚得盆满钵满,书人的一位负责人却介绍,该中心年收入约2000万元,其中60%用于发放教职人员工资,20%用于房屋租金,另外20%用于事业发展。然而,半月谈记者对照其价目表估算,报一年班为每人3000元,每年有数万名学员,加上一些价格高昂的特色班等,书人的吸金能力绝不是其所谓的2000万元。
上培训班拼的是体力心力,更是家庭的实力。一些家庭相对困难的学生,被挡在培训班外,无奈地失去了同其他学生竞争的砝码。“孩子上不起培训班,我更痛苦。”江苏淮安来南京打工的闻女士,女儿在南京某中学读初二,别人劝她给孩子补课提优,咨询了价格之后,她不得不放弃了。为此,夫妻俩伤心了很多天,“没办法,仅凭课堂上的学习,孩子竞争不过别人”。
升学择校的“地下判官”
“校外校”的疯狂不仅仅限于其巨大的“召唤”能力和吸金能力,在某种程度上,它因为暗合应试教育之风,又同时满足了家长择校、名校择优的双重需求,所以成功化身为校内外通吃的超级标准,成为升学择校过程中的“地下判官”。
以书人为例,与其数万学员规模相比,更能显示“超级学校”威力的是其考试证书。书人主要的考试包括被称作“智力大比拼”的期末考试,以及评比“书人之星”的期中考试,前者分一二三等奖,后者分五星、四星、三星和二星。这些成绩在孩子小升初、初升高时至关重要,能得到南京外国语学校等一流学校的认可。
在书人的多个教学点,当被问及书人的证书是否可作为升学砝码时,其工作人员或肯定或默认。在玄武电大的书人教学点,负责报名咨询的吴老师说:“现在,南京市一类的学校,都认(书人星级学员);二类学校排在前面的,也开始认了。”而南京某知名初中的校长在接受半月谈记者电话采访时也明确表示,会把学生在书人的表现作为录取时的参考。
“要择校上书人,上了书人有可能被择校”,正不知不觉成为很多学生家长的心理暗示。很多学生对书人考试的重视程度也要远远超过学校组织的考试。“你(孩子)是书人的几星学员”甚至成了学生之间、家长之间互相攀比的主要内容。
不仅是书人,记者走访其他培训机构发现,“我的培训有助你择校”都是最大的卖点。“桃李阁”的工作人员说,该机构的高端培训虽然价格不菲,但通过高端培训的学生,报考南京名校之一的树人国际学校时,会有一个“优先权”。在位于南京漓江路的学而思服务中心,前台工作人员说,由于该机构进驻南京才两年,目前还未得到名校的认可,但正与相关学校积极联系,有信心建立起良好的“信任关系”。
“桃李阁”负责咨询的丁老师认为,由校外培训机构进行考试选拔,是一种相对公平的方式。“现在确实有明文规定不许择校,但事实上好的初中都在择校。”丁老师说,“这一关,你不可能卡死。它(好的初中)肯定要通过这种方式来选择学生,不然凭什么让你的孩子上,不让我的孩子上?没有一个标准和依据会造成很多矛盾。”
崔恒兵也表达了类似观点。虽然教育部三令五申,不许小升初考试,这种背景下,校外培训机构的存在,为这些要录取优质生源的学校提供了一个补充渠道。一些家长对此则戏言:“都说课外培训是学校教育的有益补充,现在看来,学校教育倒成了这些校外校的补充。”
为何教育多无奈,为何禁令总成空
“既无可奈何,又推波助澜”,由“校外校”所引发的教育焦虑正在全社会迅速蔓延。其背后的症结究竟在哪里?是什么让减负成为教育领域的“狼来了”?
有关专家认为,一方面,学生的补课需求仍然存在;另一方面,名校之间竞争日益激烈,希望挖掘好生源,需要参考课外培训机构的相关证书;再加上家长们之间的非理性攀比,这些都为校外培训热营造了客观环境。
各培训机构狼烟四起的混战中,教育部门出台的“禁令”几同废纸。江苏省教育厅2009年11月发文明确规定,所有非学历教育机构一律不得举办或变相举办以中小学生为对象的学科类竞赛及以竞赛为名的培训班。然而,奥语、奥数培训仍是书人等培训机构的重要内容。对此,崔恒兵解释:“在我们的培训内容中,奥数占20%的比重。我们算好的,很多培训机构是单一从事这方面的培训。”
此外,江苏早已明令禁止在职中小学教师特别是义务教育学校在职教师在非学历教育机构兼职,严禁公办中小学教师组织或参与有偿补课,严禁中小学教师到社会培训机构兼职任教。但在培训机构高薪利诱之下,许多校内教师到校外兼职成为“潜规则”。在“桃李阁”的新街口教学点,工作人员丁老师坦言,这里没有专职老师,都是从学校请的兼职老师。
“培训乱象的首要问题还在于缺乏监管。”南京市中小学生学习力培训中心主任谷力说,目前,社会力量办学由两个部门管,营利性由工商管,非营利由教育部门管。但是否“营利”没有明确的界定标准。非营利性教育培训机构的审批相对较严,而营利性的教育培训机构由工商部门负责审核管理,这一块才是监管的难点。
南京市教育局一位负责人告诉半月谈记者,事实上,全国各地对校外培训机构的管理并不一样,有些地方采取完全放开,有些地方则完全禁止。南京采取了相对折中的办法,即已经审批的加强监管,今后不再审批新的“文化补习”类的校外培训机构。从主管部门的角度来说,他们希望校外培训能够帮助学生“提优补差”。
谷力认为,禁令只强调“不准”,却没有出台配套的惩罚措施,自然难以起到监管和约束的作用。如今年初,教育部等七部门发出《治理教育乱收费、规范教育收费工作的实施意见》,强调凡是组织或参与有偿补课的一律取消当年评优、评奖、晋升、职称评选等资格,并严肃追究纪律责任。“但最后大批特级教师、一级教师还不是照样在培训机构兼着职吗?”
“从深层次看,减负和素质教育远不是仅仅规范校外培训市场就能够实现的。”谷力认为,课外辅导实际上是一种“影子教育”,公立教育体系是什么样,对应就有什么样的课外辅导。在当前的教育体制下,“校外校”只是应试教育的寄生虫,不去迎合应试教育,这类学校就难有立足之地。“校外校”的扭曲发展固然值得重视,但加快教育体制改革更是迫在眉睫。
来源:半月谈 编辑:马原